正文 第十五章 堺港天下

天正十四年二月中旬,德川家康派密使去見京城的茶屋四郎次郎,讓茶屋定購布三百匹。

在這之前,茶屋接到小栗大六的命令,為他定了一批虎皮、豹皮、猩猩緋等,他剛剛在堺港把這些東西備齊,送到濱松。必是在準備與朝日姬的婚禮,他只能這麼想,不過,他似不甚明白。

密使扮作小栗大六的手下來到店裡,其實是受家康之命來此,叫茶屋探察豐臣秀吉目前的動靜,以便回岡崎詳細報告。因為秀吉的每個策謀幾乎都出人意表,這次很有可能是假裝談親事,而突然出兵清洲。三河準備雖充分,可是對秀吉絲毫不敢大意,便派這個三十五六歲的伊賀密使來。密使傳達了密令後,道:「這一回一旦戰起,兩三年內也無法分出勝負啊!」

「濱松的大人也從甲州、信州的農夫們手中,索要了人質。」

「什麼,從農夫那裡要?」

「對,大人說,因為紀州、四國、北陸都盡在秀吉之手,軍隊比小牧之戰時已多了十萬,萬一他出兵清洲怎麼辦?故要與他對抗,不得不如此。」

「哦。」

「就是說,不僅甲信的武將必為德川氏而戰,還要防備留守之人圖謀反叛,否則便會亂由肘腋生起。因此,主公才這樣深謀遠慮。」

密使以半是威嚇的語氣對茶屋道,「既然向農夫們都索要人質,各地武將們的人質當然都已集合在駿府了。這一回,家裡的人一個也不剩。開戰之時,人質就要移送到濱松,由大久保七郎右衛門忠世大人留下來護衛。」他一面凝視著茶屋,一面講述開戰時的部署。

酒井忠次手下的五千餘騎為先鋒,分成十隊出鳴海;接下來是大須賀康高、本多忠勝、神原康政各率五千兵馬,負責防備秀吉的先鋒和側翼;家康親自率領主力,與長久手之戰時一樣,和井伊直政組建一個一萬八千人的必勝之陣。

正面則由石川家成和平岩親吉各領五千人,松平康重、小笠原信嶺、保科正直、諏訪、屋代、菅沼、川窪、跡部、曾根、遠山、城、玉蟲、今福、駒井、三枝、武川等將,分別率領機動部隊,在秀吉出兵的同時,向尾、濃之地進發。

為什麼密使會說出這種話來?送走密使後,茶屋發了好一會兒呆,他從來沒有想到會有這種警告。

不用探察也知,最近豐臣秀吉大致往來於京城、淀、八幡、大坂、堺港等地。月初,他曾去過坂本城,在大津附近舉行茶會,吟詩作賦。這純粹是關白風流的遊山玩水之舉,並未暗示出征、出兵等重大軍事行動。他是不會隱瞞的,如真要有行動,他自會造起比實際需要更大的風評,在戰前就使對方喪失鬥志。

茶屋四郎次郎認為,家康應該了解這一點。因此,他深感疑惑。他知家康的性格與秀吉完全不同。家康總是謹慎小心,有時甚至慎重得近乎多疑。可是,他的動向和指令從來都具有重要的意義,這樣小心是為何?

大將向部將索要人質,是為了激勵士氣,使對方覺悟,這幾乎已成了慣例,卻亦是不得已而為之。可是,向農夫要人質,古今罕見。這樣會加深領民的反感,有誘發一向宗騷動之虞。可是,主公竟這麼做了,而且擺出決戰的架勢。

茶屋看著狹小的庭院里開著的紅梅,漸漸感到不安起來。或許是因為自己對有些事情不甚明了?

他拍手叫下人,道:「我有緊急的事,馬上要去堺港。另,關白大人現在哪裡?」

他想將自己的認識與世間對秀吉的風評作個比較。

「他由淀到內野,命細川幽齋圈繩定界,再去修築新邸。」

「那麼,還沒有回大坂?」

「是。」

「好,馬上準備。如關白大人到了這裡,宗易等大部分堺港人,都會陪他出去,這或是買賣的好機會。」他假裝自言自語,起身準備。

已是午時四刻,若現在去伏見,搭上淀屋的船便能在夜裡渡過淀川。到了堺港,即使宗易和宗及不在,也一定會見到納屋蕉庵,讓他來證實一下猜測。蕉庵為了讓秀吉和家康和好,表面上、背地裡都在努力。他不是哪一方的盟友,卻是具有重大意義的中間人。

茶屋四郎次郎正好趕上了從伏見來的船,是淀屋載米回來的船。他搭便船過淀川時,注意到兩岸的船比以前多了許多。最近秀吉把淀川讓寵臣石田三成管理,拉船的人增加了,替遙遠的山村開闢了一條便利之路。新城大坂和這一條水路相連,京城的人也在逐漸增多。看來,庶民所祈求的太平似已來臨。

這個時候,家康還在醞釀戰爭?茶屋一想到這個,就驚恐不安。不管是家康的友方,還是秀吉的友方,都不可讓好不容易來臨的太平溜走!但若要應付眼前這種狀況,又當如何呢?

當船停泊在淀屋橋附近,茶屋懷著種種疑慮,很想去見見淀屋常安,可是天還沒有亮,實不應半夜去把人叫醒,使人受到驚嚇。因此,他搭上了另一條去往堺港的淀屋船。

「代向淀屋先生問好。」他托來檢視米糧的下人替他向常安問好,就直接去堺港了。

抵達堺港已近午時,茶屋去納屋蕉庵在大小路市之町的府邸拜望,主人卻不在。蕉庵帶著養女木實前往位於紀州路出口、南宗寺乳守官附近的別館了。

茶屋四郎次郎又直奔別館。附近的梅花已經凋謝,到處桃花盛開,陽光也遠比京城溫暖。「如在這裡走走,睡意真會襲來啊。」

在下人的引領下,茶屋來到蕉庵甚是喜歡的別館門口。映入眼帘的是土牆邊粗壯的吉松,牆內傳來大鼓的聲音。

「這好像是通口石見先生的大鼓。」

「是,細川忠興大人的夫人從大坂來拜訪小姐。」

「哦?」

「就是明智夫人。」

「哦。這裡畢竟是堺港。」

曾經和明智夫人同乘一船從堺港去京城,不過那時並沒有互通姓名。茶屋回憶起來,不由得感慨地嘆了一口氣。

「那麼,請您在這裡稍候,我去向主人通報。」下人把茶屋留在玄關,進了內室後,馬上出來了,「請進!茶屋先生也認得小姐和明智夫人吧?還有,宗易先生的女兒阿吟小姐也來了,主人在和他們一起練習大鼓。」

茶屋四郎次郎的心,被眼前不和諧的現實刺激著。蕉庵先生正忘情練習大鼓?他怎麼也不忍心破壞這種和樂的氣氛。

「請!」下人帶著他穿過長廊,激揚的大鼓聲越來越近了。

「京城的茶屋先生來了。」

大鼓聲停了,隨後響起的是女人們開朗的笑聲。

「茶屋先生,請進。不用介意她們,連我也混在這些姑娘當中練習大鼓呢。」

「好久不見了,打攪了你們的雅興。」

「哎,莫要客氣。來,木實,讓這位伯伯也加入。」

「抱歉,在下實毫不解風雅。」茶屋在木實的催促下,在墊上跪坐了下來,客氣地施了一禮。

「哦,我們正在談論不解風雅之人。茶屋先生,我們正尋找天下最不解風雅之人,正聽石見先生說來。」蕉庵道。

「實在慚愧,這人應該是我吧?」

如今已嫁給萬代屋宗全的宗易之女阿吟看了明智夫人一眼,呵呵笑了。

明智夫人剛看到茶屋時,吃了一驚,不過很快便恢複了正常。她定是想起過去曾在什麼地方見過此人,又想不起來。

「哎,不要笑不要笑。」蕉庵道,「茶屋先生很是害羞,他會在意。哈哈哈。」

「無妨,在這方面,鄙人的確是一個不解風雅之人。」茶屋道。

蕉庵搖搖手:「這個啊,已經評定了!不是你,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

「大人物?」

「對。告訴你吧,天下最不解風雅者,不是別人,正是關白豐臣大人。」

「啊!哦,這……」

「聽我說來。他曾說過,天下已漸漸平定了,此後在日本,戰事平息。因此,他也要開始獵取女人了。」

「哦?這究竟是誰說的?」

「關白大人啊!哈哈哈。」

「他對誰……說的?」

「和北政所講的。」

「哦?和他夫人。」

「怎樣,很失禮吧,茶屋先生?而北政所則回答得更是乾脆——請隨意,但,要由我來調理獵物!哈哈哈!這個答案,使得以姿容秀美而自負的萬代屋夫人及明智夫人害怕得發抖呢。」蕉庵說著,眯起長眉下的眼睛笑了。

茶屋吃驚地看著在場諸人,通口石見也微微笑著,女人們彷彿聯想起了什麼,忍著笑意。

「那麼,關白大人看中了幾位夫人?」

「是!」這一回是木實插嘴,「無主的美人,便無狩獵的價值,他存心想擾亂這個世道的安寧。」

「怎麼會有此事,許是說笑吧?」

「呵呵!難道他真要捕捉獵物?無論如何,以防萬一,也不能輕易露面。」

木實說完,石見探身道:「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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