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霜心千重

茶茶一起床,就馬上奔向小妹達姬的屋子。庭院里霜痕瑩明,朝輝滿地。

她溜過冰冷的走廊,思緒漫漫地站在格子門外,裡面傳來兩個人爽朗的說話聲。茶茶一時目瞪口呆。兩個人談話時表現出來的親密,令她意外、不安、氣憤難平: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本以為,以達姬的性子,今日早上必會繼續執拗地與少年僵持,態度強硬……這樣一來,想了一夜的用來對付秀吉的辦法,完全是白費工夫,反而種下了更令人擔憂的種子。茶茶大失所望,憤憤不平。

茶茶原本也是要來勸他們假裝和睦,讓秀吉目瞪口呆的。最近,茶茶對秀吉那種趾高氣揚、凡事獨斷專行的嘴臉甚是厭惡。或許那不只是對秀吉個人的憎恨,而是處在逆境中的不幸姐妹存有逆反之心。

昨日,當秀吉自然而乾脆地說要他們兩人同住時,茶茶比達姬和於義丸更為反感。她氣得連過去找她商量的達姬也不理睬,只是專心地想用何種辦法使秀吉難堪。

茶茶回到自己的房裡,慢慢思索著對策。若於義丸真和達姬親近起來,好讓秀吉出醜,只恐事與願違。

最近津田宗及派石田三成來找茶茶,秀吉還讓她注意,不可與三成太親密。聽他的口氣,好像三成和茶茶談話之後,他大發雷霆,斥責了三成一頓。

茶茶若有所思地把手放在火爐邊上,凝視著白色的灰,最後拍手叫來侍女。「去把日向守叫來。」

她吩咐道。佐治日向守秀正乃是秀吉的妹妹朝日姬的夫婿,負責管理內庭,是個老實而溫和的中年男子。

佐治日向守進屋以後,茶茶的態度才有所變化,本來陰鬱而嚴厲,此時突然變得如春天的鳥兒般活潑起來,不只是輕鬆自如,還努力裝得嫵媚多姿,總之,她整個人搖身一變,眉開眼笑了。「日向守大人,茶茶有事必須向您說明,要借用您的智謀。」

「哦,那太好了。我一定替您出主意。」日向相信茶茶永遠是身在深閨的任性女子,他滿意地笑了,「究竟是何事讓小姐雙眉緊蹙?」

「日向守大人,我直接來徵詢您的意見,請不要告訴羽柴大人啊!」

「是,是。好說,好說。」

「羽柴大人究竟想把我怎樣?」

「怎樣?」

「前些日子,石田佐吉和我談完話,回去後似被狠狠地罵了一頓。」

「哦。」

「大人究竟要把我嫁給誰,您可有數?」

「哈哈哈。」日向露出好好先生的表情,大笑,「這便是小姐的不是了。」

「是我的不是?」

「小姐美麗高雅,天資聰慧,故爾,婚事才拖延至今。」

「哦,您是說茶茶討人嫌……」

「不,是主公在擔心。主公曾經開玩笑說:『茶茶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了,可她既然這麼討厭我,定也會違逆夫君。』你在主公面前實在太過任性了!」

「呵呵。」茶茶笑逐顏開。她一面笑,一面驚覺自己嘴角在抽搐,有些話幾乎脫口而出,可她還是欲言又止,「啊,奇怪!既然如此,今後我就裝出一副言聽計從的樣子給他看好了!」

「哈哈哈,這樣很好。這麼一來,主公會很開心,就會著手給您找一位如意郎君。」

「日向守大人!您對新來的於義丸印象如何啊?」

「啊!」

「於義丸還不能舉行元服儀式嗎?我要嫁給他!」茶茶不知作何想,不假思索地說了出來,竟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佐治日向守目不轉睛地看茶茶。他目光如劍,想弄清楚她是不是認真的。但是茶茶不是那種輕易讓人看出本來面目的淺陋女子。

從小谷城陷落之時,悲劇就開始了。死死糾纏的不幸、對人的不信任,不斷磨鍊著這個年輕女子的心智。這對世事充滿懷疑的女子,相當清楚自己的武器——除了偽裝出來的嫵媚,她別無他物。

「小姐喜歡於義丸嗎?」

「嗯。在您的眼裡,他怎樣呢?」

「我勸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事實上……」日向守突然屏住呼吸,謹慎道,「不可對別人說,我是同情你,才把真相告訴你的,一定不能泄露出去啊!」

「當然。」

「他就要舉行元服儀式了。送於義丸來的石川數正和主公商定,要在新春給他舉行,連名字和領地都定下來了。」

「領地?」

「是,來春他便是羽柴三河守秀康,領河內一萬石俸祿,事情就這樣簡單。」

「秀康,是秀吉的秀,家康的康!」

「是的,主公的養子、德川大人的親生兒子。無論何時何地,他都擺脫不了這種不吉的身份。實際上,主公並不是真想讓他來,小姐沒有察覺嗎?」

「那,他是結合兩家的一個榫頭了?」

日向守同情地搖搖頭。「主公想把他當誘餌,誘家康來大坂,因此他比一般的人質更可悲。你說想要嫁給他,主公就會懷疑你別有用心了。此事玩笑不得。」

「哦,經您這麼一說,我便更想嫁給他了。」

「莫要任性!這個玩笑可開不得!」

「如果德川大人識破這個陰謀,不來大坂,於義丸就要被殺了?」

「這個我倒不清楚。可是,於義丸只是暫時在這裡,這是肯定,他馬上就要托給筒井順慶照顧了。就是因為這個,主公才開玩笑地讓他和達姬同處一室。」

「哦,他很快就要離開這裡?」

「是,他的情形和小姐們不一樣,表面是養子,其實是人質。」茶茶臉色陰沉,聲音也低了下來。「唉!於義丸怎會不知呢?對了,我去求羽柴大人把於義丸給我。」

日向守大吃一驚,道:「小姐又任性了。」他嚴肅地向前湊近了一步,「若說這種話來,就更不能讓你出嫁了。這些話只限在此說笑,絕不可說出去啊!」

「呵呵。」茶茶覺得對方愈著急,就愈有趣,「不,我要去求求看,縱是被斥責,我也不在乎。否則,於義丸就太可憐了。」

「小姐!」

「哦,日向守大人面色如土。」

「你不了解主公的心意嗎?」

「我不喜猜測別人的好惡,請大人直言。」

「這,這,我也不喜猜測,這事……」

「怎的了?」

「或許主公認為,你比加賀夫人還貌美,因此不讓你離開他,我只是這麼猜測。」

「什麼?」茶茶聽了對方的話,嚇了一跳,「不讓我離開……是什麼意思?」

「主公很賞識小姐的才情,所以,若把你嫁了出去,就會成為敵人手中的一把利劍,因此,要把你留在他身邊一輩子。」

茶茶又驚又怒,閉了嘴。自己嫁出去就會成為敵人,才須一輩子留在他身邊,那豈不要做側室?

「日向守大人,羽柴大人是要我……」

「儘管主公是在說笑時提到,可若小姐不收斂一些,恐就……」

「他……」

「主公曾笑說,他不擔心二小姐,也不擔心達姬小姐,唯有茶茶不可小視,還是把你放在身邊一輩子才安心。」

「他……」茶茶全身僵硬地喃喃道,萬萬沒想到此事。誠然,她若懷著對秀吉的恨嫁出去,即使不唆使夫君謀反,也會令秀吉難以安心。秀吉的對策便是收茶茶做側室。

「明白了嗎,小姐?」

「……」

「莫非小姐看出主公的用心,想做側室,卻故意拿我說笑?」

茶茶獃獃地凝視著虛空,若果真如此,她便一敗塗地了。她叫佐治日向守來,是打算用於義丸和達姬的事刺激秀吉,讓他惱怒、煩躁。可是在套問日向守時,卻發現秀吉居然藏著如此險惡的用心。

「我本來想嫁給於義丸,但是因為大人開了個玩笑,於義丸就被達姬搶走了。」

這麼說的話,至少秀吉就不能責罵達姬了。她本想以這種方式開玩笑,反而掉進了秀吉的圈套。

茶茶決定撇開達姬的事,從日向守這裡打探出秀吉更多的想法。「日向守大人。」過一會兒,她再次轉向日向守,這時她又喜形於色、神采飛揚了。

「明白了?」

「不,絲毫不明白。」茶茶天真地歪一歪頭,「我想和大人打賭。」

「小姐要賭什麼?」

「現在我不再提於義丸的事了。我想賭羽柴大人會不會像待加賀夫人那樣待我。」

「小姐是要和我賭不會那樣?」

「呵呵!對!他怎會打那種主意?」

「小姐!」日向守不安地壓低聲音,「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喜好,據說於義丸之父家康公,最初的正室乃是從今川家迎娶過去的,後來因不滿那惡妻,倍加寵愛那些身份卑微的女人。不過,主公卻似與他相反。」

「呵呵,所以才把京極夫人和加賀夫人作為側室!」

「不只如此,最近還有人說,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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