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過去我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對任何事情都能迅速理解的人,然而最近我不懂的事情卻愈來愈多了。關於華憐,我也一樣愈來愈不明白。我為了拯救夕顏所以前來神發綠園都市,而同時間,華憐的哥哥——夜木坂慶幸的意念也在這個城市的某處……我對華憐……
『……啊,你醒了呀。』
睜開雙眼,就看到木頭紋理模糊的天花板。
『眼鏡在枕頭邊。』
我抬起上半身。有人把我安置在地鋪上。戴上眼鏡後,我發現這裡是問和室,還聞得到線香的氣味。
「這裡是寺廟……?」
一直坐在一旁的華憐綳著一張臉,低下了頭。
「華憐?」
我再次叫了她一聲,她終於開口了。
『我們擋住了哈羅德的攻擊,星詠會也藉著這個機會順利逃脫了……這就是不久前剛發生過的事。然後,他們在逃跑時就順便把你也一起帶走了。』
「順便……啊,感覺好像在撿一隻被人丟掉的小貓一樣。」
『這裡好像是一間有加入星詠會的寺廟。』
這間房間是用拉門隔出來的,靠走廊處的門裝有玻璃窗,可以望見寺廟的中庭。庭園中的植物並沒有特別受到照顧或修剪,樹枝恣意地亂長,看起來就像是被人隨便剪過的頭髮。
「……夕顏又被抓走了。」
華憐陷入沉默。
「不僅如此,我們和你哥哥之間的距離似乎也又變遠了……」
接著華憐站起身子。
『你喔……』
妯的語氣聽起來好像有些生氣。
『我之前就一直這樣覺得了……你喔,老是簡簡單單就把自己的事拋在腦後。你真的不需要一直想著自己必須拯救誰。不過,我不准你再不經思考就草率採取行動。為什麼你總是能那麼輕易地就想要捨身救人呢?剛才你自己提到了「被丟掉的小貓」,但我覺得你比那個更慘!所以——我以前也說過了,你真的不必再這樣背負著那麼多包袱了……我明明就對你說過……』
「…………」
華憐背對著我,站在向著外頭的長廊上。
『你平常總是假裝自己一直在思考各種事情,所以當你什麼也不想的時候,過度思考與不假思索之間的差距讓我覺得好恐怖……這次只是剛好順利成功,擋住了哈羅德的攻擊。可是那個當下、那個瞬間,根本就沒有人能保證我們一定擋得住哈羅德的攻擊。』
華憐說的沒錯。
『但你卻只憑著一瞬間的衝動,就決定了要那麼做。如果當下我反對的話,你打算怎麼辦?你難道一直覺得我會無條件地完全聽從你的命令嗎?你那樣不顧自己安危,不也就是不顧我的安危嗎?我——』
「……別說了。」
我以為自己說這句話時並沒有透露出內心的情感,然而華憐卻瞪大雙眼轉過頭來。
我並沒有不顧我們倆的安危。當時我之所以認為我們擋得住哈羅德的攻擊,都是因為——
「我懂,你說的是正確的。」
我們先前打倒了意念滅除機構的能力者——紅與黑。我們一起期許我們能夠變強。我們也真的獲得了嶄新的能力。
我們已經變強了。
難道不對嗎?我相信這份新的力量難道錯了嗎?雖然真的沒人能保證我們抵禦得住哈羅德的攻擊,但是……我們不是已經變強了嗎?
「往後……我會更加註意的。」
華憐凝視著我,我不敢對上她的眼神。
『……你騙人。』
「我哪裎騙人?」
『晶,你根本壓根兒不覺得自己有錯,也根本就沒打算之後會多注意一點。』
「我有。」
『騙人!』
我說謊了,我確實是在說謊。可是,我不能承認自己就是在說謊。
我實在不想和華憐吵架,或許這才是我內心真正的想法。我打著如意算盤,心想著:只要我忍耐事情就能解決的話,那我忍著點就好了吧。
為什麼我會這麼膽小呢?究竟是為什麼?
事情都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我卻一直有一種感覺。雖然毫無根據,但是,隱約間——我一直感覺到……華憐是不是不久後就會消失?
「我真的沒有騙你,是我不對。」
沒錯——就像是我的兒時玩伴·結城美莉的意念從我面前消失一般。
『……晶?』
華憐走近我身邊,所以我強迫自己把這些情緒逐出腦海。我逼著自己消去所有的思考,就像是拿板擦擦去黑板上所有的筆跡一樣,乾乾淨淨地消去一切思緒。
雨野晶,快露出笑容啊,別讓她發現異狀,至少不能讓華憐發現異狀。
「沒什麼,對不起。」
我對她擠出笑容。
雖然我如此膽小,但擠出來的虛假笑容卻意外地成功。
然而,就算拿板擦擦過,黑板上仍會留下粉筆寫過的痕迹。
漸漸靠近的跫音,砰咚、砰咚、砰咚,聽起來毫不客氣。
一名個子矮小的男人打開了走廊上的玻璃門。
「……看來你好像醒了。」
角田依舊穿著一襲工作服。
「照顧我對你來說有什麼好處?」
「我並沒有依得失而採取行動,而是依據事情是否合於道義——你出手救我們,這一點我向你道謝。當時我方人馬完全沒注意到哈羅德,險些就要全軍覆沒。」
角田深深地對我低頭鞠躬,我和華憐面面相覷。
「你爬得起來嗎?我想麻煩你跟我來一趟,有訪客找你。其中一位你相當熟悉,另一位則是會令你驚訝的客人。」
我在角田的催促下站起身。我身上是那套從昨天以來就一直穿著的襯衫與牛仔褲。歷經這麼多事,我也好想換一套衣服丁。被雨水打濕,和紅、黑交戰,來到神發綠園都市,又在停車場上被人撂倒在地——
不,一想到夕顏,我就再也抱怨不了這些事。
我拿起放在地鋪旁的相機,跟著角田走出房間。
我們沿著走廊前進。這間寺廟佔地不廣,大殿上安放著如來佛像,天花板上描繪著曼陀羅,並且垂掛著一些金色的裝飾。
罕無人煙,一片靜謐。
我們從大殿的後方進入另一間房舍中。
「在下是角田,我把雨野晶帶來了。」
角田站在沒有燈光的走廊上,對著拉門如此說道。接著我聽見和泉清玄的聲音,他說了句「進來」,於是角田便拉開拉門。
眼前是一間西式的會客室,和寺廟極不相稱。和泉清玄坐在皮革沙發上,只把頭轉過來看著我們。他仍然是那副凶神惡煞的模樣,頂著大光頭,身上穿著深藍色的襯衫。雖然今天他並沒有戴太陽眼鏡,不過他的這副模樣,說他是「神職人員」絕對沒人敢相信。
「沒想到又見到你了……這實在非我所願。」
他露出苦澀的表情。
而坐在清玄對面的人——是吉良。
「吉良小姐——」
「雖然我早就預料到你會被星詠會的人抓走,不過照這樣看來,他們反而好像救了你呢。」
她是來救我的嗎——以前腦中閃過的這句話,嘲諷著我的思考有多膚淺。她的聲音比過往更不帶任何情感,就像是在朗讀資料一樣。
而這樣的吉良瞥了瞥旁邊。
——令人驚訝的訪客。
啊啊,我確實沒有預料到這一點。當然,我應該也是第一次和這位人士面對面。
『咦?這個人……』
華憐好像也對他有些印象。不過,在華憐的心裡,對他的印象應該停留在十年前的模樣吧。
如果要說他的頭銜,那他是一位「國會議員」。同時人們也這樣稱呼他——「政界調停者」。
「您應該是……水町敬助先生吧?」
幾乎全白的髮絲往後梳齊,魁梧的旁軀包裹在灰色的西裝里;臉上有深邃的皺紋,炯炯有神的雙眼散發耀人的光芒。
他是媒體組織拚命追逐的男人,而他也是接受了東京地檢署特搜部調查訊問的人,同時他更是在眾目睽睽下消失身影的人。
2
「坐吧。」
他說話的語氣並沒有半點架子,絲毫沒透露出精明政治家的氣息。他的聲音聽起來充滿知性,同時也冰冷得讓人寒徹骨髓。我默默地在清玄身旁坐下。
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