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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棱神社位於略高的小丘上,神社周圍覆蓋著大片森林。通往神社的參道是一百二十八階的石造階梯,不過夕顏家族起居的主屋所在的神社後方鋪有柏油路。
新年參拜時附近的居民會來拜訪,不過這裡畢竟不是觀光景點,所以大多時候星棱神社都相當冷清。我以前都不知道,位於神社院子後方的主屋——竟然如此寬闊。主屋建築物有三棟,左右兩棟都是平房,另外一棟則是兩層樓建築。兩層樓的那棟似乎就是夕顏一家人平時起居的空間。
現在夕顏不在兩層樓的主屋中,而是被安置躺在平房的一個房間里。那是一個由透光與隔間用的和紙拉門劃分出的空間,裡面鋪著日式草席。明明空間寬闊,有十坪那麼大,然而除了夕顏所躺的鋪被與棉被外,竟完全沒有其他任何東西。
夕顏被娃娃打倒,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個小時。
事發之後,我拖著不聽使喚的腿,跑向夕顏。夕顏渾身無力地趴倒在路旁的小巷中。發現她還有呼吸時,我幾乎都快哭了出來。隨後趕來的萬馬上打電話給夕顏的父親和泉清玄。清玄仍舊開著一台高級車,迅速趕到現場。從車門走出來的清玄身上穿著黑襯衫,結實的肌肉隆起。他只看了夕顏一眼,便半聲不吭地揍飛了萬。萬的身體大概飛了三公尺高,猛然摔向地面。隨後他從我的手中搶抱走夕顏,讓她坐上了車。和泉清玄什麼也沒說,開走了車子,我只好追在車後——於是就到達了星棱神社。
堤學姊從頭到尾目睹了一切,而我告訴她,希望她什麼都別過問。堤學姊沒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她當然無法接受。畢竟夕顏和我們是同個學校的學生,而我又是中央幹事會的成員,學姊還是中央幹事長。
我們抵達神社時,清玄剛好正在把夕顏安置在這個房間里。拉門開著,我站在緣廊上開口叫了和泉清玄,而他只是瞪了我一眼,然後叫我告訴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一五一十地全盤托出。我已經覺悟了,我想清玄恐怕會揍我一頓。然而清玄只是沉默地聽到最後,接著說了一句:原來如此。
我問他,夕顏是不是昏倒了?清玄回答我「沒錯」,然後又說「不過對意念有影響」。而後他又說「我要找人來幫她治療」。
清玄走到房間外撥電話。我從緣廊踏入了房間內——這些都已經是三十分鐘前的事了。
寂靜。
我坐在夕顏的枕邊,華憐在我的身旁。月光從敞開的拉門撒入。我們背對著緣廊。
夕顏的樣子就只像是正在睡覺,頭上的髮絲依舊維持束成馬尾的樣子。我鬆開她綁頭髮的橡皮筋,她的髮絲便柔軟地流泄開來。
對方從死角處動手毆打,夕顏當場就倒了下去。接著那個意念——就爆炸了。直接一炸的攻擊,一定會對夕顏造成嚴重的影響。娃娃曾說要「殺了妨礙者」。我一開始還以為夕顏恐怕已經沒命了,然而她身上卻幾乎沒有外傷,看起來就只像是在沉睡而已。她活了下來。娃娃沒有殺了她?還是娃娃殺不了她?我不知道哪個才是正確答案。
然而,我也受到了相同的衝擊……我的腿受到了直接攻擊,到現在麻痹的感覺都還沒消去。如果全身上下都被炸彈直接波及到的話……
我想要握緊右手,才意識到右手上纏著手帕,鮮血早已浸濕了手帕。
「都是我害的……都怪我被堤學姊吸引走注意力,沒有按下快門按鈕。」
我低聲說道,而華憐對我開口表示:
『沒這回事,晶,不是你的錯。』
我沒辦法原諒自己。如果夕顏再也不會睜開眼睛,那我該怎麼辦?
——能夠勇於承認自己做不到的事,也是很偉大的呀!
夕顏的話語掠過我的腦海。
我做不到的事,你卻努力想為我做到。
然後,你一定——也就代替了我,被娃娃給擊倒了。
「夕顏曾經說過,社團集訓是她高中生活中的夢想之一——」
我自顧自地說著。
「——我有幫助夕顏完成她的夢想嗎?不——我沒有。我只是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所以利用了她。」
沒有任何人回應我,但我卻繼績兀自說道:
「夕顏為了我,戰鬥到這個地步,而我……我甚至不曉得她住的地方長什麼樣子。」
受傷的手在膝蓋上久握著,鮮血染上了我的長褲。好痛。身體深處發生了哀鳴。可是,但是,這一切——
「華憐……我真的好不甘心。」
華憐只是默默地聽著我說。
「過去我都一直讓夕顏保護我。為什麼我什麼事都辦不到……我就只會得意洋洋地推測各種事情,但卻連夕顏都保護不了。要我這樣的人面對娃娃並且奪回蘭,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我好悔恨,好不甘心——我更用力地握緊雙手,力道大得手指都泛白了。但這樣還不夠。這點力道,根本就抓不住任何東西,唯有鮮血像在逃避這一切似地不斷流逝而去。
『如果是這樣的話——』
華憐站起身。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就一起打倒娃娃吧!我們合力打倒她!』
華憐俯視著我,我感受到她的視線中蘊含著強烈的意志。
不過,我實在沒辦法回應她。
「……打倒……娃娃?我兩次碰到娃娃,兩次都被她逃走了。她可以創造出那麼多意念,光是這一點就已經夠棘手了,而且她居然還能夠引起爆炸。我根本對付不了她。」
『你多想點辦法嘛!』
「……不可能的。我能拍照的次數有限,這一點你不也很清楚嗎?可是,就目前的狀況來看,我覺得——娃娃好像擁有無止無盡的力量。這樣的話,根本就……」
『嘬嗚嗚嗚嗚!你快想啦!』
「我就說了,不可能的!」
華憐好像不能接受。不過,我打算要冷靜地、客觀地審視這件事。娃娃和我的屬性實在太不合了,我根本不可能贏過她。WCO總合分級評價BBB?原來如此,難怪她擁有那樣的實力。比起評價為A的月詠,娃娃更給我一種完全無法致勝的感覺。
不可能的。
不論多努力,不論如何絞盡腦汁,世界上依舊存在著跨越不了的高牆。
「……哎呀哎呀,遊戲結束了嗎?」
這時候,庭園中忽然傳來了人聲。
「那個場面真的很緊張刺激呢。」
我完全語塞。
轉過頭,庭園裡站著一個罩著薄大衣的高個子男子。
「你好。在月夜中散步,你不覺得挺雅緻的嗎?」
隸屬於意念滅除機構的男子,月詠,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站在庭園之中。
2
「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
我彎著身子,用右手探找著包包,抓住相機;同時伸開左手臂,保護華憐。
他到底來這裡幹什麼?他到底是怎麼進來的?目的又是什麼?我心中浮現起無數的疑問,然而月詠卻笑了笑,僅用一句話消除了我所有的困惑。
「我只是來告訴你一些事。逐漸轉虧的月亮太沒意思了。無趣的夜晚,當然就只能聊些無趣的話題羅!」
我內心相當動搖。我的心緒還沒從夕顏的事件中恢複,如果現在月詠出手攻擊我的話——我一定會束手無策地被他撂倒。
「……你說……你要聊些無趣的話題?」
「雖然……這世上所有的事全都無趣極了。」
月詠眯起了那雙原本就已經很細小的雙眼,抬頭看著夜空。沒錯,月詠只有在滿月的夜晚才能夠發動名稱奇異的意念能力——「月光帷幕」。這個意念能夠包覆月詠的身體,擋住一切物理攻擊。
「在滿月之夜以外完全無能的你,到底來這裡幹什麼!」
「呵呵,你還真是一副很有氣勢的樣子呢。『左手格鬥士』被打倒,讓你那麼震驚嗎?」
聽到他提起夕顏,我馬上氣得怒火中燒。我咬緊牙根,想辦法保持冷靜。
「雨野晶,你有其他事想問我嗎?不知怎麼回事,我覺得自己今天好像很容易不小心透露出些什麼呢。」
月詠露出輕浮的笑容,完全就是一副讓人無法信任的嘴臉。
「這次的事件……應該跟意念滅除機構有關吧?你們的目標是蘭的意念,對不對?這些事情我很清楚——不過,為什麼蘭會協助你們?這沒道理。你們是不是威脅了他?」
「很遺憾,並不是。我們WCO和九條蘭之間維持著非常良好的合作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