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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華憐有一個目標——找到華憐的哥哥,夜木坂慶幸。
死者往往都是因為「還有願望想完成」、「有所遺憾」,所以才會遺留意念在人世間,因此死者的意念往往都擁有想要實現的目標。只要為意念完成其願望……意念就會消滅。
現在我們幾乎沒掌握任何關於慶幸的線索,只知道他現在已經不在人世間了。但華憐一直覺得慶幸的意念可能還遺留在這個世上,而她希望能夠知道哥哥的意念有何願望,並且幫哥哥實現那個願望。
華憐的願望實現的那一刻,我或許又會回到原本那「無聊平凡的生活」之中,再次過著沒有意念的人生。每天上學,聽一堆無聊至極的課,努力念書參加大學考試。無聊平凡的每一天,同時也是——無可取代的每一天。
不過現在我打算為了華憐而竭盡全力。就算未來充滿了未知數,至少我已經下定決心要做到這一點。
搭上老師特地開來醫院接我的車,我來到了護棱高中。
遭受前幾天的事件所影響,這三天期間,我就讀的高中成了全日本各家媒體爭相報導的學校。八年前,一位十歲的少女遭人殺害,遺體還被分屍——犯下這起案件的犯人竟然就是護棱高中的老師,所以當然會受到各家媒體關注。雖說如此,只有第一、二天有攝影師到這裡來,今天記者也只剩下小貓兩三隻了。
我從後門踏入了枝園內。現在第六節課才剛開始。
「……你其實可以不用勉強自己馬上就來上學。」
我走在走廊上時,老師對我說了這句話。本以為老師是關心我,畢竟警方對外只表示我是單純剛好被捲入事件當中而已。
「我沒有勉強,不過,我……」
我正要開口——然而看到老師那張不高興的臉,我發現原來自己搞錯了。
「發生了那種事件,我看你在這間高中也很難繼續待下去了吧?反正你那麼優秀,轉學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
話語中潛藏著明顯的敵意。
對這位老師來說,安久津是他的同事。就算告訴他自己的同事是殺人犯,恐怕他也覺得難以置信——應該就是這麼一回事吧?現在大家都知道是我通報警方說安久津就是嫌犯,所以對於眼前的這位老師來說,雨野晶就是一名把他的同事逼到絕境、難以管束的學生——
『這傢伙說的話還真是莫名其妙,』
華憐的口氣聽起來很差。
『這傢伙又了解多少?安久津明明害晶那麼痛苦……甚至痛苦到開始厭惡曾經深愛的相機……少在這邊又說些害晶感到痛苦的話!』
華憐生氣了,而我竟然覺得有點——開心。她居然為了我而如此氣憤。
「那我先走了,我就送你到這裡。你不要太勉強自己。在這裡閑晃的媒體已經夠多了,你不要再給我惹事。」
『這傢伙居然敢說這種話!?有問題的是你們吧!』
我開口打斷華憐的話,對老師說道:
「……老師。」
即將跨步離去的老師有些驚訝地停下了腳步。
「謝謝您特地來接我。」
「啊,哦,這種小事……」
老師含糊其詞地回應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你真的不介意?』
我點點頭。
「不介意。你願意為我爭一口氣,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你真的……好奇怪喔。要是我的話一定出手揍他!』
華憐對歷史老師吐了吐舌頭。
「我有時候會覺得……你真是充滿了攻擊性。你以前真的一直過著住院生活嗎?」
『哎呀!你可不要小看住院的病患唷?我一直都被宣告說隨時可能會丟掉小命,但我還是努力地苟延殘喘活了十年!我才不會為了一點小事放棄,所以——我反而比較擔心你。』
華憐直視著我的雙眼。她的眼睛好美,幾乎可以說美得勾魂攝魄,充滿蛙力,讓人實在不想移開視線。
「我沒事。」
事實上我剛才的確多少有感覺到一點壓力。
我打開教室的門。現在正在上英文課,老師手上拿著教科書,有些訝異似地看向我這邊。學生們也一同轉頭過來看著我。
就算是搞錯教學參觀的日子、獨自一人跑進教室的學生家長,應該也不會受到這麼誇張的視線洗禮吧。我的腳步聲,劃破了教室內突如而來的靜默。大家的視線中——似乎隱藏著困惑與不安。我覺得自己好像走在石像堆中。
「我遲到了。」
我走到自己的座位上,開口表示道。我放下書包,正準備要坐到椅子上時,往前數第二個位子的男同學站了起來。
他是中央幹事會——也就是其他學校所說的「學生會」——的成員。我也是中央幹事會的成員,所以我們的身分立場差不多。男學生的姓氏為成川,他有一對大耳朵,又很容易臉紅,所以大家都戲稱他為「猴子川」。
成川張開雙手,接著啪啪啪地用力拍起手來。
……怎麼回事?猴子川在拍手?說不定他手上如果拿著兩片銅鈸看起來會更像樣——就在我的腦中想著這些事情時,拍手的音量愈來愈大。我環顧四周,發現班上的同學都在拍手,並且盯著我看。
「辛苦你了!」
成川走到我的身邊,砰砰地拍著我的肩膀。
「辛、辛苦我了?」
我不禁愣住了。不只是我,連老師也愣住了。
「歡迎你回來!」
「身體還好嗎?」
「雨野你可能不知道,學校來了好多記者和攝影師喔!」
「我有上電視喔!你在醫院有沒有看談話性節目?」
大家的聲音此起彼落。
我只能不明所以地不停點著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發生什麼事了?
成川在我的耳邊低聲說道:
「我跟大家說,你回來以後要拍手迎接你。還說——這樣你一定會很驚訝!這可是我家馬子出的點子喔!」
成川向我眨了眨眼,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雖然他剛剛提到「我家馬子」——但他應該沒有女朋友才對,不過我很清楚他指的是誰。成川所說的,一定就是他迷戀不已的中央幹事會會長——堤葉友學姊。
我終於明白了——原來這是學姊對我的貼心之舉。雖然我的笑容應該看起來挺不自然的,不過我還是對大家露出了笑容。
『什麼嘛!我還以為大家會很討厭你咧,沒想到根本沒這回事嘛!』
我聽見華憐好像鬆了口氣似地說著。
我一直在思考著——之後該怎麼辦。
搭電車前往藤見村——華憐過去生活的地方——這件事本身當然很簡單,可是月詠說現在有人正在監視我。如果監視我的人不是月詠所屬的意念滅除機構所派來的,那應該……就是吉良那邊的人手了。
在我住院的期間,有一位叫作吉良的女性曾經來拜訪過我。她的眼神非常冷靜,感覺似乎不論發生任何事都不足以讓她感到慌亂。她穿著套裝,自稱是「警政廳」的人。
她知道意念的存在,同時好像也掌握了意念滅除機構及月詠的一些資訊。她說自己正在調查意念,想要逼迫我協助她的工作,然而我卻拒絕了她。
如果我沒有任何正當的理由就前往藤見村的話,那監視我的人一定會起疑。我必須找出一個能夠掩人耳目的方法——但是我卻完全想不到。現在吉良還沒發現華憐,不過如果她派人監視我的話,總有一天會發現我行為中的反常之處——就在我想著這些事時,不知不覺間課程也結束了。下課後我前往中央幹事會室,由於我一直在思考,所以不小心走過中央幹事會室的門口兩次,讓華憐目瞪口呆。
已經有好幾名學生待在中央幹事會室裡面了,但堤學姊還沒來。
長桌排列成コ字型,一名坐在椅子上的男學生站起身子,由於力道過猛,導致椅子在他背後應聲倒地。
「晶!」
弄倒椅子的少年有一頭柔順蓬鬆的頭髮,身高只到我的胸口。他的體型削瘦,微笑時的表情就像是天使一樣。
「……啊,來棲,真的很謝——嗚呃!」
我的話來不及說完。因為那名男學生——來棲正成——用衝刺的方式向我奔來,擒抱住我的身體——力道之猛,真的沒辦法說他其實只是在擁抱我。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能來上學了!晶,我一直好擔心你,真的真的好擔心你……」
我往後一仰用力踏穩腳步,避免自己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