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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肉體崩潰了。
「!」
離開火與煙霧開始亂竄的自家店面,再度消失在夜色中的神狩屋,感到疼痛和疲倦感外加不適混合起來的異樣感覺突然從身體內側襲來,不禁發出呻吟,身體在夜色中彎了起來。
「唔……!?」
隱性的不適和酸痛呈斑點狀侵蝕全身的肉和骨頭。
這種鈍痛,就像發燒時的疼痛激化後產生的。因為身體被〈噩夢〉所污染,連一點小病都不曾得過的神狩屋,面對這種如同突然襲擊一般的違和,不禁彎下身體,用力按住了內部特別痛的左臂。
隨後
啪滋、
就像熟透爛掉的果實一般,左臂從肩部拔了下來。
「!?」
這個現象本身並不是疼痛。在按住發出強烈鈍痛的手臂的那一刻,手就像腐爛了一樣,按上去的手陷進肉里,左臂就像拉扯用水調和過的麵粉一樣,輕易地被扯斷了,發出濕潤的響聲,掉在了地上。
「什……么……?」
瀰漫著濃煙味道的黑暗巷道里,神狩屋的眼睛在鏡片後面,獃獃地望著掉在地上的自己的手臂。
手臂沒有掉落的觸感,掉下去後仍殘留著手臂形狀的痛覺,一下子沒能分辨掉在地上的真的是自己的手臂,只是茫然地注視著那東西。
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只覺得嚴重缺乏現實感,自己的左臂掉在了地上。
從斷臂裡面滲出來的不是血,而是水一樣的什麼東西,在柏油路面上鋪開。然後,斷面根本談不上平整,顯然不是被切斷的,露出如魚鱗般鋸齒狀的切口,而且那個斷面正在蠕動。接著,掉落的斷臂斷面就像更深地裂開一般,不久後,肉像崩解一般,像變成了一團蛆散開了一般,自然而然地四分五裂了。
斷臂,變成了無數蠕動的,肉片。
那是蠕動著的,無數條小魚。
掉在地上的左臂,從根部的斷面被大小截然不同的小魚撕碎,分解。簡直就像自己的胳膊從一開始就是由活著的小魚聚集並擬態而成的手臂似的。
「………………!!」
神狩屋張大雙眼,注視著此情此景。
他右手一直按著左臂撕開後的斷面,而手裡面有東西滑溜溜地動起來。
那是魚的觸感。扯碎的手臂的斷面中,密密麻麻地塞滿了小魚。不,用『表面』來描述並不貼切,那些魚就是自己的肉。
「……唔…………!!」
雞皮疙瘩冒出來。已死的心中充滿了可怕的厭惡感。
神狩屋跪了下去。魚從左臂的斷面掉出來,隨著側腹的鈍痛,能夠感覺衣服下面變成了密密麻麻的魚,要崩潰掉。
怎麼了?
發生什麼了?
突如其來的疼痛與莫名其妙的狀況,令他一下子陷入恐慌。
他腦子一片空白,出現錯亂。他按著脫落的手臂,蜷著背,茫然地看著灑落在腳下的小魚————連續好幾年弄傷自己的肉體並早已習慣缺損的經歷,以及已經快要踏入瘋癲範疇的大腦,在這錯亂之中突然注意到了常人斷然不可能注意到的事實。他的動作和顫抖,此刻停了下來。
被自己膝蓋壓爛的小魚死了。
「——————啊?」
神狩屋跪下去的之後,從左臂掉出來的一條小魚壓在了下面,死了。
在膝蓋下面,是已經一動不動的,壓爛了的魚的觸感。對於常人來說,這種類似橡膠的死魚肉的觸感,肯定覺得噁心還來不及,但神狩屋在發覺到它的那一刻所產生的,乃是截然不同的感想。
「…………死了?」
他獃獃地呢喃起來。
然後,伸手直勾勾地注視一番,確認這個觸感,在確認無誤之時——————在他心中鋪開的,是歡喜。
「哈……哈哈……死了?真的死了?」
幾乎稱得上按捺不住的笑意,從腹腔底部噴發出來。
儘管神狩屋全身被發燒一般的疼痛侵蝕著,卻因為發自心底湧出來的喜悅渾身痙攣,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死了。死了啊!」
他笑起來。
笑得停不下來。
他實在太開心了。他就這樣一邊笑一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朝著地上掙扎跳動的,還活著的小魚,用鞋底奮力地踩了下去。
噗吱、
傳來聲音和觸感,魚踩爛了。
魚壓爛,死掉了。腳奮力跺下去的衝擊將全身上下的疼痛串聯起來,然而就連這種痛覺,都讓神狩屋無比歡喜。
「死了!死了啊!我的身體死了啊!」
神狩屋邊說邊笑。
他一邊笑,一邊把灑落在地上的小魚踩爛,蹂躪,一隻接一隻地殺死,柏油路面上鋪上了一層黏糊糊的肉和魚骨以及鱗片的混合物。
他的腳下,被無數踩爛的小魚完全埋沒。
神狩屋站在中間,在夜色中,就像喉嚨抽筋了似的,一直笑。
噗吱、
噗吱、
「呵呵……呵呵呵……」
腳下展開的情景,對神狩屋而言,就是如假包換的福音。
因為————死了。怎麼都死不了的,就連切下來的部位都死不了的自己的身體,死了。簡直像做夢一樣。
「呵呵……是么,白野他……」
神狩屋脖子轉了轉,一邊在自己身體上尋找殘留的小魚,一邊嘟噥起來
「是這樣么,嗯。還以為『那個』怕是成不了了,原來是這樣的結果啊。既然這樣,我就還有辦法吧……」
神狩屋按著缺失的左臂,一邊視線在地面上掃過,一邊念念有詞地在小巷中踱步起來。
「果然成為致命傷的,是『蘋果』么。嗯,我能明白啊。呵呵……」
而在這個時候,神狩屋的腦子裡也在繼續運轉著接近發瘋的東西。
為了『毀滅』。
一邊在腦子裡運轉著為了達成扭曲心愿而策劃的陰謀,一邊確認已將所有小魚趕盡殺絕後————神狩屋開始聽到遠處消防車的警笛,臉上露出笑容,準備消失在夜色中。
……但。
「鹿……狩……!」
一個聲音突然從黑暗中砸進耳朵,神狩屋停了下來,緩緩地轉過身去。
「……入谷」
入谷正站在夜色中。但出現在那裡的入谷受傷嚴重,半邊臉和襯衫上沾滿了血,被撕得稀碎,氣喘吁吁,肩膀激烈地上下浮動。
他襯衫的袖子快被撕掉,臉和脖子上有像被指甲挖出來的深深傷口。
他就像在血里泡過一樣,襯衫下面的腹部,也有絕不算淺的傷口。
「我們彼此都很狼狽呢。入谷」
神狩屋一邊竊笑,一邊說道
「這是你為了追擊我強行發動〈斷章〉弄出來了么?真虧你能走到這裡呢」
「……你這混蛋……都幹了什麼?店怎麼了?你這樣子……怎麼回事?」
入谷上氣不接下氣地一句接一句地質問,瞪向神狩屋。
「你是說這個么?這似乎是白野破壞了我〈噩夢〉的一部分造成的」
神狩屋這麼說道,憐愛地撫摸著被魚擠滿的左臂斷面。雖然鈍痛十分嚴重,但他表情非常放鬆。在擁有這個〈斷章〉後————不,在志弦死後,還是頭一次產生這樣的心情。
不過,入谷看上去並不對此感到開心。
他挑起眉毛,問道
「你…………做了什麼」
「我給白野的父母,送了顆毒蘋果」
神狩屋笑著答道
「那是我用刺過手指的針在紅色的部分下了毒的,魔法蘋果」
「……你這人渣…………!」
入谷的表情扭曲起來。
「我本來是想跟他們坐在一起的,但在我無法行動的時候,似乎被三木目先生帶走了。說真的,我本以為失敗了……不過看樣子,白野的〈斷章〉已經殺掉了我〈噩夢〉的一部分。他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棒。畢竟,他〈斷章〉失控的時候我不需要在場啊。我步向『終結』的道路,會輕鬆很多呢。也就是說……我只用送蘋果就夠了」
「鹿狩……!」
面對開心講述的神狩屋,入谷的表情相反立刻變得難看起來。
入谷說道
「至今為止讓你為非作歹……是我的罪。我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