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萵苣姑娘·上 三章 俘虜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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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不能對任何人說的秘密。

絕不會對任何提起,不能找任何人商量的秘密。

在擁有這個秘密之後的一段時間裡,一直在玩的博客停了下來。

因為要是有能夠寫東西的地方,如果有一天自己受不了,感覺會把秘密泄露出來。

「……小玲,果然還是依依不捨?」

「誒?」

真守玲被對面的摯友冷不丁地這麼說道,瞪圓眼睛反問過去。

這裡是數量在市內屈指可數的家庭餐廳中,唯一騎自行車就能到的一家店。坐在店裡的,上高一的真守家長女——真守玲在對話之間不明白自己突然間被說了什麼,露出一臉木訥的樣子回望湖乃美。

像廣告模特一般漂亮,有著一頭長髮的秋山湖乃美,是小玲引以為豪的摯友。小玲由於從小起,頭髮只要稍微長長一些,父母就會讓她去剪,所以不知不覺間養成了修短頭髮的習慣。在這樣的小玲眼中,湖乃美的秀麗長發,是她從小就憧憬的東西。

「……」

小玲歪著腦袋,回望湖乃美。

然後,兩人無言地想混凝視了幾秒鐘,後來湖乃美看到小玲似乎真的不明白,就像堅持不下去了似的,指向小玲手邊。

「瞧。你一直在摸手機」

「咦?不是吧」

小玲連忙向手邊一看,發現自己放在桌上的手確實正拿著手機在摸按鍵。這一切都在不知不覺中,小玲不由露出吃驚的表情,但她還是沒有放開手機,向湖乃美問道

「我、我摸的有那麼頻繁么?」

「嗯。一直都在啊」

「是、是么……」

「我已我才問,你是不是還是依依不捨。小玲,你一直都在用手機寫八卦博客吧?看你的手感覺很癢啊」

湖乃美無奈地說道,然後吸了口橙汁。

「再說了,是你先邀我玩的,怎麼自己先罷手了」

「嗯……對不起」

「既然你說被父母發現了,那也沒辦法了。但也沒惹出什麼麻煩,也沒寫什麼奇怪的東西,用不著那麼提心弔膽的啊。爸媽果然都很嘮……啊,抱歉。這話題還是打住算了」

「唔、嗯……」

小玲聽到這句話,口齒不清地點點頭。

關於不玩博客的理由,小玲是這麼對湖乃美解釋的。

但實際上並不是。如果有地方能夠什麼都寫,而什麼都會被大家看到,小玲感覺會將自己一家人的『秘密』寫出來。

所以她主動放棄了。父母就連她在玩博客的事情都不知道。

即便讓他們知道了,感覺他們也不會叫停,甚至不會討論這事。不過,她自身感到不安,不敢繼續在玩博客了。

或許有一天,會忍不住繼續保守這個『秘密』。

或許有一天,會將這個『秘密』泄露出去。

可是,要是這麼做的,小玲一家就完了。

不能說。

在半年前,小玲的妹妹死了,變得像怪物一樣復活了。

然後,大約一個星期之前,那個妹妹溶解般消失了,目睹那一幕的母親發瘋了,從窗戶跳了下去。

————這些事,怎麼能夠說出來。

湖乃美說

「嬸嬸真遭殃呢」

「嗯……」

「感覺很多人都閑言碎語的,不過我會站你這邊的。而且我早就知道嬸嬸精神不穩定了」

於是就成了現在的情況。這是事實,但不準確。

母親葉子並非想要自殺。她當時在窗戶附近,幾乎狂亂地到處尋找著化成灰的妹妹,最後要到窗外尋找妹妹的蹤跡,然後跳了出去。

「自殺未遂……」

這一切從半年前,不,實在更早以前就開始了。

當真守玲記事的時候,自己的母親就已經患有輕度的精神病,以及極重度的恐高症。

不對,與其說那是恐高症,更準確的不如說是「害怕被拖走墜落的恐懼症」。她平時除了恐高之外,是一位平凡的母親,可是極偶然的時候會像發作一樣對「被什麼東西拖走墜落」感到強烈的恐懼,不用繩子把自己的身體固定在牆壁或者什麼東西上,就不能好好地在高層公寓十二樓的自己家中走動,精神狀態極為堪憂。

小玲上初中的時候,母親的恐懼症也基本銷聲匿跡,她的『發作』就只成為了小玲兒時的記憶。

小玲小時候就是這種感覺,然而即便是這樣的情況,一家人還是一直住宅高級公寓的十二樓。

小玲也問過為什麼不搬家,父母告訴她,在他們結婚之初,媽媽還完全沒有恐高症,很正常地在入住了當時新建起來的高層公寓。而後來,母親恐高症發病,但父母兩人都不肯放棄好不容易購入的高層公寓,而且心理輔導慢慢起效,走一步看一步地持續住了超過十年,等回過神來,最後主要由於經濟原因無法離開這棟公寓。

從小,父母就是這麼告訴小玲的。

這些說明裡,沒有半句謊言。

只是欠缺了一些東西。

而欠缺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母親所害怕的東西,既不是胡思亂想也不是杞人憂天,而是實實在在襲擊過人的東西。

半年前。

一天,小玲已經完全淡忘母親有恐懼症的事的,平淡無奇的一個晚上,本該快上小學的,年齡差距有些大的妹妹,被突然出現的「母親曾經害怕的東西」拖出了窗外,墜樓身亡。

妹妹聽到窗戶有什麼聲音,過去瞧了瞧,隨後事情就發生了。

就在當時正在廚房裡的母親,以及在餐桌上喝著啤酒看著報紙的父親,還有端來飲料小玲自己眼前,打開窗戶向外望的妹妹,突然被從下面伸出來的一隻「手」抓住了頭髮,頃刻間便被拖出了窗外,掉下去,不見了。

……之後,小玲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不過,她根本就沒功夫陷入恐慌。

隨後,母親發出尖銳的叫聲幾乎發瘋,父親急忙將母親控制住,又立刻將控制母親的使命交給了小玲。小玲當時拚命地控制住一邊慘叫一邊抓撓自己臉的母親,安慰她,然而當時的事情已經記不清楚了。

父親應該也差不多。被母親激烈的恐慌所感染的父親,靠著幾乎綳斷的冷靜飛奔出家門。之後拚命地等過了一段可怕而漫長的時間後,父親衣服上都是血,懷中抱著一團連著手腳的鮮紅東西————胴體顯然摺疊成了異常形狀的曾是妹妹的肉塊————來到了家中。

軟綿綿的鮮紅身體,就像一副塞滿冰渣的皮囊。

血順著耷拉下去的蒼白的手,啪嗒啪嗒地滴下來。

就像埋在胴體里,勉強能夠看到的臉,就不像她自己的一樣,神色缺失,表情缺失。

然後,就如同明確地告訴你那些缺失的東西都缺失到哪裡去了一樣,頭部缺掉了一大塊,裡面的東西全都不在了。

「………………!!」

母親翻著白眼,暈厥過去。

小玲當場僵住,感覺胃裡面的東西全都要倒出來一般,幾乎要失去意識。父親臉色蒼白,面無表情,淡然地對小玲說道

「……我走了。媽媽就拜託了」

「咦……」

「說不能還能趕上。我去找復……醫生。剩下的就有勞了」

小玲獃獃地聽到的這番無法理解的話,就是當時她用一片空白的腦袋記錄下的,那段充滿血與混亂的記憶中,最後的片斷。

父親回來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

當時小玲讓母親在房間里躺下,自己也什麼都不想看到,把自己和母親關在同一個房間里,聽到,也感覺到玄關的門打開,父親回來了。

小玲提心弔膽地離開房間後,大吃一驚。

之前滿是鮮血的玄關也好,客廳也好,父親的襯衫也好,都像是一場夢,一切都乾乾淨淨——————而且回來的父親懷中,抱著就像修理過一般變得乾乾淨淨的『妹妹』。

……但是,『那東西』不是她的妹妹。

『那東西』不說話,分不清家人,用手抓東西,就是只動物。

可是,醒來之後的母親沒有理會受到打擊的小玲,開開心心地照顧起了『那東西』。父親也默默地看著這一幕。小玲想要將那件噩夢般的事情,那噩夢般的情景,真的當成是一場夢,拚命地避而不見。

這個家勉強維持這原來的形態,延續了下來。

雖然最開始十分恐懼,可是看到母親那發狂的樣子之後,小玲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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