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不該誕生」
年幼的葉耶這樣說道。
「咦?」
「蒼衣。你明白的。生命,是罪業哦」
感覺彷彿遍布噪點的黑暗之中,身著白色連衣裙的年幼少女,動起腫大淤血的臉頰,垂著眼睛,靜靜地說道。
「你注意到了。不管是動物,蟲子,還是草木,沒有什麼東西是善良的,它們全都自私、冷酷……傷害其他的東西,只想著自己活下去,只想著自己繁榮,只想著自己舒服」
「咦……」
「人類是最醜惡的生物,但畢竟人類是生物之王,當然會自命不凡。平心而論,不論怎樣的生命,一旦成了王,都會變得和人類一樣。生命只會創造自私與悲劇。所以生命,不該誕生」
葉耶靜靜地說道。作為從一個五歲少女口中編織出的話語,這實在太晦澀,太令人絕望了。
「……這種事,不會的」
蒼衣答道
「保育所的修女說過,神會保佑大家的」
這話雖然出自自己之口,但蒼衣不知為什麼,就是沒有實感,也沒有現實感。
即便這樣,台詞還是就像事先就定好的一樣,不明所以地,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蒼衣上的保育屬基督教系,所以比如在午餐時間之前,修女一有機會將會對孩子們『講述』。
「溫柔,保佑」
聽到這些,蒼衣只是單純的感到漠然,總感覺這話聽上去,感覺人正被看不見的人激勵著。所以,蒼衣也對葉耶這麼說了,然而坐在水泥袋上的葉耶仍舊沒有抬起落在地上的視線,向蒼衣問道
「……一直都在,看這麼?」
「嗯」
「昨天也是?前天也是?今天早上也是?」
「是……是啊」
蒼衣點頭。
「修女,這麼說過么?」
「嗯」
雖然接連不斷的問題讓蒼衣感到困惑,但還是做出了肯定。
可是,蒼衣剛回答完,葉耶就稍微地揚起了臉————然後當她的視線與蒼衣對上的那一刻,蒼衣感受到了這個年幼少女的眼睛寄宿著冷徹的黑暗,就像意識被塞進冰魄中一般,感到一陣強烈的寒氣。
「!!」
「……如果是這樣,那我就饒不了神」
葉耶的聲音很低。
「如果那些時候他都一直在嘲笑著我,冷眼旁觀的話…………我絕饒不了他」
「…………!!」
年幼的葉耶眼中,聲音中,充滿了顯而易見的憤怒與憎惡。
葉耶一邊說,一邊緊緊地抓住自己的左手手腕。
上面仍殘留著血紅的鮮艷痕迹,好幾道全新的割傷在她的握力之下,彎曲變形。
「對、對不起,葉耶……!」
蒼衣連忙道歉。
可蒼衣剛一道歉,葉耶之前綳得幾乎破裂的強烈憎惡,彷彿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一般,雲消霧散,用溫柔聲音對蒼衣說道
「……不,沒關係。該道歉的是我才對」
葉耶仍舊坐在水泥袋的玉座之上,身體向前傾。葉耶的重量壓在了蒼衣的肚子上,她的體溫和呼吸,透過衣服,微微地接觸皮膚。
「蒼衣,你真善良」
葉耶幸福地將額頭頂在蒼衣的肚子上,說道。
「就算有神,但他也創造出來了蒼衣,唯獨此刻,我就饒恕他好了。沒錯,唯獨此刻」
「葉耶……」
蒼衣無言以對。
「………………」
就這樣,一時間沉默降臨。
在黑暗的沉默中,蒼衣總覺得葉耶的體溫和腦袋的重量滲進肚子的感覺非常遙遠,十分模糊。
可是怎麼說呢。光是這樣而已,不明理由的不祥預感令腹底躁動不已。
這與明知結局令人厭惡卻被迫重讀故事的討厭感覺無限相似,貼在肚子上的少女的體溫非常不穩定,心臟周圍很堵,內心十分沉重。
「……蒼衣」
蒼衣感受著這些,不久,葉耶呼喊了他。
「什、什麼?」
「神,根本就不存在哦」
葉耶依舊將自己的額頭埋在蒼衣的肚子上,對回答之中摻雜了動搖的蒼衣淡然地說道
「神只是大夥在自己心中,擅自創造出來的」
「咦……」
「人類只願意自己去傷害別的東西,希望自己是特別的存在,於是在心中創造了神」
蒼衣感到苦惱。
「可……可是,好的多人相信神哦」
「嗯。大家都信神」
葉耶對蒼衣質樸之極的反駁,溫柔地答道
「有許許多多的神哦。『上帝』、『佛陀』、起了人名的『某種東西』,另外還有『世間』、『大夥』、『利己』」
「……!?」
「不過,即便名字相同,那也並不是相信,而是創造。就算聚集好多好多人,向同一個神祈禱,所有人心中的神也都是各自創造出來了,都不一樣。
因此,所有人都認為自己信奉的神才是正確的。因為是正確的,於是傷害別的人也不要緊。傷害我也不要緊。我傷害別人也不要緊。不管是我還是其他的所有人,都是一邊讓實際不存在的,自己心中的那個神寵著自己,一邊永無休止地相互傷害。這樣的世界,就是地獄」
「………………!?」
「對蒼衣你來說,可能這道理還很難懂吧……」
葉耶愛憐地闔上眼,對混亂的蒼衣說道。
葉耶所說的話,蒼衣————當時的蒼衣,沒能理解。
蒼衣不得甚解,只覺得非常不祥。
葉耶對無法理解的蒼衣,只是單純地講述。
「有朝一日,蒼衣的神也會傷害我么……」
「咦……」
這個問題,狠狠地挖開了蒼衣的心臟。
忽然間,心臟莫名其妙地難受起來。
「不、不會的……」
「吶、蒼衣」
不知怎的,葉耶毫無顧慮地對拚命想要辯解的蒼衣,說道
「為什麼——————要拋棄我呢?」
「…………………………!!」
滋滋,這一刻,頂在腹部的觸感突然變成了劇烈的疼痛,蒼衣變得無法呼吸,就這麼發不出聲音,也動彈不得,喘息著,痛苦著,意識漸漸模糊——————
†
「……邀人看電影,結果自己睡著了,真拿你沒轍」
佐和野弓彥擺著一張與他那張少年風貌不搭調的裝模作樣的表情,一邊往冰紅茶里加奶精,一邊說了這麼一句話。
「誰讓敷島只會聊色色的鏡頭,也沒辦法和白野聊電影的話題,我該找誰說內容的事啊」
「啊……嗯,抱歉」
白野蒼衣聽到這句話,只露出惶恐而發愁一般的表情,道了聲歉。
現在是高一暑假的後半。蒼衣邀請自己的朋友佐和野與敷島,三人離開了各自所居住的小鎮,來到稍遠的一個更加熱鬧的車站,到百貨店上層的電影院看了場電影。
而剛才的,就是看完電影后的閑扯。
三人來到車站附近一所建築物中的家庭餐廳,正在休息。
和朋友一起去玩的時候,就算是蒼衣也會換上便裝,然後坐在蒼衣對面的是佐和野,他自然穿的是便裝。今天還是頭一次看到彼此穿上便裝。敷島不在場,他在飲品專櫃很開心地混著飲料玩。
「……就當不認識他好了。要是真能不認識他,我會得樂死」
「哈哈……」
佐和野一臉嚴肅地說道,蒼衣曖昧地笑起來。
蒼衣感覺笑也不太好,於是露出了曖昧的表情,不過在他內心,由衷地感到安心。
蒼衣被他們兩個一如既往的樣子治癒著。蒼衣這陣子精神壓力過大,晚上一直就沒有睡過安穩覺。
很少主動邀請別人的蒼衣之所以主動把朋友邀來玩,就是出於這個原因。
蒼衣想要稍稍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這個目的本身超乎預想的得到了成功,蒼衣也久違地得到了開心的感覺。
可是說到剛才看的電影,可謂是雙重意義上的失敗。儘管隨便選了個時下熱議的動作電影,對電影本身並沒有任何意見,然而因為睡眠不足而在放映中途睡著了——————而且,他還做了這幾天一直困擾自己的噩夢,冒出一身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