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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會面時間即將結束的這個時間。
吉田喜美江護士為了確認還有多少探病的人,快步走在被老舊的燈所散發出的昏暗光線照亮的住院部的走廊上。
還是新手的喜美江在這個時段所負責的工作,就是一隻手拿著預定過夜陪護的人員的清單,四處巡視住院病房,提醒還沒有離開的探病的人會面時間快要結束的,必須趕快完成的跑腿一般的工作。
她發出響亮的腳步聲,走在牆壁和地面上滿是去不掉的污漬與傷痕,充滿歲月感的走廊上。
在這棟古老的住院樓,過道上以前有斷坡,後來用斜面補平了 ,燈光也被慢性昏暗長年困擾著。由於這棟樓是很早以前在主樓旁邊加築的第一棟住院樓,之後主樓改建,於是這裡就成了這家綜合醫院最老最大的建築。
即便長期地在這裡工作,陰森的感覺依舊無法消除。
在醫護人員與員工之間也不乏鬼怪故事,在這棟住院樓內值夜班,對於工作經歷尚淺的喜美江來說,完全不是能夠放心的工作。
踏、踏、踏、踏、
自己鞋底快步發出的聲音,回蕩著。
從通道上並立的病房門中,光線隔著磨砂玻璃漏出來,從一間間病房中傳出生活的聲音與氣息,在渾濁的空氣中彙集成雜音。
含有生活感卻缺乏秩序的噪音總讓她覺得毛骨悚然,這個聲音一旦中斷,夜間值守的醫院便會變得一片死寂。令她產生不祥預感的雜音,也像垂死之人的囈語,聽著就讓人心情不暢。
喜美江當時正在六樓巡視。
她正走下工作人員專用的樓梯。從樓梯間的小小窗戶中,在醫院的招牌還有路燈的微微燈光下,能夠看到外面的景色。
在這微光的背景之中,她感覺看到了雨滴下落。
她本以為下雨了。然而天氣預報沒有說會下雨。
此時。
「…………」
奇怪?
喜美江忽然停下了腳步。
雨被吹到窗戶上。她感覺到,那個顏色怪怪的。
她察覺到,在窗戶上彈開,正形成水線流下去的雨水,就像油一樣烏黑。感覺就像什麼油。
她靠近窗戶仔細一看。
在照亮樓梯間的熒光燈昏暗的燈光之下,在窗戶上滑下來的雨水,看上去黑乎乎的。
與其說是黑色…………更像是,褐色?
喜美江把臉靠過去。
「噫……!!」
下一刻,奮力地從窗戶抽開身體。
他察覺到雨的真實顏色。
那是血的顏色。在夜色的映襯下顯得十分黯淡的血色。
外面在下血雨。被光線照亮的醫院白招牌上,留下無數道紅色的水線,有什麼東西黏黏糊糊地附著在上面。那是工作中時有看到的肉的顏色,脂肪的顏色。
幾道長長的頭髮,混著血,貼在玻璃窗上。
「………………!?」
面對令人毛骨悚然難以理解的情景,喜美江感受著狂跳的心臟,一味地從窗邊退開,衝下樓梯。
是幻覺?還是現實?總之她按捺住呼之欲出的慘叫。
她腦子裡只想著要逃回同事的身邊,一邊按捺住慘叫,一邊衝下樓梯。可就在她衝到一半的時候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幾乎同時響起的無數慘叫,打破了醫院的寂靜。
「!?」
她身體發軟。心、心臟、全身,都被恐懼所吞噬。
從住院部所有的病房中一度傳來無數的慘叫,猶如轟鳴般恐怖的不協和音完全吞沒院內的所有空間。而從下一刻開始,在醫院中躁動起來的緊張感以及從各個病房裡斷斷續續傳來的慘叫聲的綴飾之下,整幢建築物頓時化作滿溢著瘋狂的地獄。
「…………………………!」
喜美江僵住了。等回過神來,她已經捂住耳朵,蜷縮在樓梯中間。
她靜靜地等待。捂住耳朵閉上眼睛,一邊顫抖,一邊等待在全身上下竄來竄去的恐懼離開。然後,她好不容易抬起臉,掃視周圍,急忙衝下了下到一半的樓梯,向五樓的走廊中窺探。
只見走廊之上,有患者入住的病房,門全都敞開著。
沒有人的氣息。可是,從四樓下面傳來幾聲慘叫,以及許許多多的人跑來跑去的聲音,以及激烈敲打房門,破壞窗戶破壞物件的聲音,聽上去就像發生了暴動。
「………………」
喜美江茫然地走到走廊上。
她走近敞開的病房門,在門旁邊寫的患者全名已歸於枉然,裡頭已經人去屋空的病房裡,滿是血色。
血從窗戶那邊流進來,染上了白色的窗帘下擺。從那扇被窗帘擋住而看不到窗戶中流出來的血,順著窗戶下面的牆壁勾勒出幾條線,在地上形成一灘血。
「…………」
她屏住氣,向前走。
隔壁的病房窗帘敞開著,血跡從那裡零星地延伸到了床下。
再旁邊的房間,只有床上滿是鮮血。然後有血跡從床下延伸到屋外,可以看出那個人朝走廊那邊衝過去了。
有的房間里,窗帘從接縫處一點點地染上血。
有房間里,桌子上一大灘血。
喜美江一邊望著空無一人,充滿死亡的情景,一邊走在走廊上。此情此景詮釋著死亡,如死亡般寂靜。
……此時,忽然傳來了聲音。
「!」
是抽泣一般的聲音。這不是從樓下傳來的遙遠聲音,顯然來自於這層樓的某個地方,聲音很近。
還有人在!?想到這裡的瞬間,身為醫護人員的責任心頓時涌了上來。站在一個個滿是血色空無一人的病房前面,置身於這異常而毛骨悚然的情境中,猶如將負面感情完全甩掉一般————或者說是被追逼著————慌慌張張地挨個病房地找起來。
她快步前行。沾滿血的房間紛紛從視野中閃過。
一個。兩個。三個。就在她挨個尋找時候,在一間只有白與紅的空病房中,看到了一個在床上坐著,捂著臉的女高中生。
她連忙停下腳步。她看到少女正流著血。
從她捂住臉的手指之間,血源源不斷地流出來,染紅了搭在她腿上的被子。少女一邊喃喃自語著什麼,一邊抽泣。
「……你怎麼了!?」
喜美江反射性地衝進了屋裡。
噴洒著血雨的血紅窗前,潔白的病房之中,少女只是嚶嚶哭泣,捂著臉。
她立刻想了起來。她是今天送來急救的,好像被過路魔挖掉眼睛的女高中生。
由於事件性質惡劣,引發了話題。而她現在的出血,絕非尋常。
「……我……怎麼樣了?我究竟怎麼樣了啊……」
少女如囈語般說道。
「讓我看看!」
喜美江作為一名護士,毅然地說道。
在她遵循責任感履行職責的時候,將一切異常拋在了腦後。
她朝著床走過去。
窗外是血色的雨。
捂著臉的少女。
「告訴我……我怎麼了……?」
此刻,喜美江忽然注意到自己腳下,滾落著大量變形的眼球————
「咦……」
在僵直的喜美江面前,少女緩緩地將手拿開————
隨後,在喜美江的頭上,從天花板上,沾滿血的頭髮悄無聲息地,無力地朝喜美江垂了下來——————
又一聲慘叫從病房傳出,響徹整棟住院樓。
醫院逐漸被叫聲所吞沒。
………………
2
〈喪葬屋〉那輛好像靈車一樣的黑色箱型車,停靠在了醫院前面。
蒼衣打開沉重的車門,剛一下車,吸進鼻子的,便是強烈到感覺頃刻間便會染進頭髮和皮膚的猛烈血腥味。
雨滴在風的吹拂下紛紛灑落,打在地面上、牆壁上、窗戶上。
血腥正從這些地方升騰起來。混著肉片的強烈血雨,將醫院白色的牆壁被染成紅褐色。
宛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