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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ー
呼ー……
在灑下餘暉的公園裡,多代亮介一邊喘著粗氣,一邊俯視著自己腳下。
血的味道。腳下是欺負安奈的那群人中的一個,藤谷純。她臉上全是血,無力地躺在地上。
她的右半張臉完全可以說正泡在血里,一片赤紅。
這大量的血,來自於她被挖出的右眼。眼球從眼窩滾落下來,一邊拖出血跡,一邊滾到旁邊的地面上,沾滿了沙子。
空蕩蕩的眼窩,溢出大量的血。
然而那個本應空無一物的空洞里,卻有一顆裸露的眼珠。
有顆眼珠,被強行塞了進去。
在沾滿血的,裡面的東西被挖掉的眼窩裡,不屬於本人的另一顆眼珠嚴絲合縫地強行塞在裡面。
呼ー……
呼ー……
亮介上氣不接下氣。
繃緊嘴,俯視腳下情景的亮介,手中緊緊握著連刀柄上都沾滿鮮血的,刀鋒有些缺口的銳利小刀。
然後,是和腳下的少女一樣,右眼被挖掉,就像流著眼淚一樣從眼窩中流出血的淺井安奈,相反從左眼中流下淚水,心灰意冷般站在亮介身旁。
哈……
血腥味在空氣中瀰漫著。
用小刀挖掉了藤谷純的眼睛,取而代之塞進安奈的眼睛。這出慘劇,全都是由亮介剛剛親自打造的。
他很累,呼吸紊亂,全身肌肉酸痛。
但是,他剛才的所作所為————也就是出其不意地將人拖走摁倒在地的行為,他以前從未嘗試過,然而比想像中要簡單。
他曾以為,這種事只有更有臂力的,練習武術之類的人才能做得到。但他下定決心試了一試,還算成功。說實話,以前他都沒有信心在打架上打贏女生。
人類出乎意料的軟弱,脆弱。
雖然很古怪,但他明白這件事之後,擁有了自信。
接下來或許還必須更多地————多次地重複這種事。
亮介現在賭上了一切。亮介已經將自己的生活、人生,一切都拋棄了,為了安奈,獻身於這異常的作業中。
安奈沒有將來。既沒有未來,也沒有時間。
她成了怪物,喪失了心智,還有追兵想要她的命。亮介只是為了已經回不到從前的生活,而且近期就可能被追兵殺死的安奈,做了力所能及的事。亮介要親手為安奈實現她心智尚存時的,最後的心愿。
這是他為已經失去一切的,自己喜歡上的少女所能做的,最後的事情。
為此,亮介剝下了安奈臉上的皮。然後窺伺機會,將剝下來的那張皮扔到了霸凌集團的成員家中。
這對亮介來說並不是簡單地工作,而是痛苦得要吐出來,而且十分可怕的工作。面對就算用小刀將皮膚切開也不會哭喊,只是一邊流淚一邊忍耐的她,亮介一邊哭著道歉,一邊剝下了她臉上皮。
就把這張臉,送給說過看安奈可愛的臉不爽的那人吧。
然後就把眼睛給那個說不爽安奈用眼睛誆騙男生的傢伙吧。
可是據說,今天早上用臉皮扔過房間窗戶的那個人,好像自殺了。當醫生的父親似乎偶然聽到了,給家裡打了電話,就在剛剛,母親打給了亮介的手機。
再過一段時間,學校就會開始連繫班上的大夥了吧。
……活該。
亮介覺得她是罪有應得。
雖然絕非本意,但這都怪她自己這麼輕易就怕得去自殺,卻還要去欺負安奈。那些軟弱而愚昧的人,總愛瞧不起出色的人。分明就沒有接受報應的覺悟。
……哈、哈、
充滿身心的沉重疲勞與痛苦中站著的亮介,心中是漆黑的昂揚與絕望。
亮介有過被霸凌的經歷,可從未對此反擊,他為安奈所做的這些,還是有幾分自私的意願。
亮介有自知之明,他也覺得將自己的精神假託於此是卑劣的行徑。
雖然現在仍因為剛剛進行的對殘虐行為產生的興奮和恐懼而無法冷靜,但他覺得,自己平靜下來之後會向安奈道歉。
「哈……」
亮介調整著呼吸,抬起頭。
然後他準備觸碰站在身旁的安奈的臉,伸出手去,但他注意到自己的手上沾滿了鮮血,深深嘆了口氣之後,把手放了下來。
他不想用這種手碰她。
「……稍微等我一下」
於是亮介留下這句話,拖著沉重的腿走了出去,在漸漸濃重的昏暗遲暮中,從公園外面將沉甸甸的自己的包拿了過來。
這個包直到十幾分鐘前,還是被血弄髒的。
弄髒包的,是安奈的血。可是血跡已經消失,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這是他為了吸引藤谷純的注意,專程去做的。遺憾的是,事與願違,藤谷純徹底地裝作沒看見,躲了過去,不過從結果上來說也是一樣。下次再動手的時候,應該會有稍稍再度思考的餘地吧。
不提這些了。亮介從包里拉出一條毛巾。
然後,他去了公園的取水點,清洗沾滿血的自己的手和小刀,用毛巾細緻入微地分別將手和小刀擦乾淨。
最開始,水管里流出的水像溫開水一樣溫熱,隨後水漸漸變冷。水滴嘩嘩地濺出來,他應該已經洗得很小心了,然而擦過手和小刀的毛巾上已是微微染上了血色。
亮介關上水龍頭,朝安奈轉過身去。
「抱歉,讓你久等……」
然後,正當亮介向安奈把話說到一半的時候,亮介的話剛一停下,那張強作出來的笑臉便繃緊了。
「!」
一輛車猶如在滑進來一般,緩緩地駛過公園門前。不對,是那輛車正要駛過的時候,直接在公園停靠,就像要把門口堵住一般,一邊發出怠速運轉的聲音,一邊停下。
那是一輛,好像靈車的黑色箱型車。
「………………!」
亮介大吃一驚,張大雙眼,呼吸急促起來。
可是他無法立刻逃離這裡。
不論他的身體還是精神狀態,都被剛才悲慘的『作業』的殘渣奮力地拖著,疲勞和恐懼綁著他的腳,遲鈍的思考對判斷產生了猶豫。
此刻————
噶唰
就在這時,那輛車的後排車門的鎖靜靜地打開,門打開來了。
只聞腳從後排座上下到地上的聲音。與此同時,響起咣啷咣啷的,與此情此景不相稱的嘈雜的金屬聲。
然後,從後排座位的門後面現身的,是一位身穿喪服的女性。
她腰上系著與喪服完全不相稱的寬大皮帶,上面掛著好幾把大柴刀和刀具,是那個曾幾次欲將亮介他們置之死地的那名女性。她身上搖擺的刀具相互碰撞發出聲音,緩緩地從靈車的後排座位那邊朝亮介他們走來。
……被發現了!
亮介因緊張而繃緊的皮膚冒出冷汗。
被發現了。但是怎麼辦?可以說,這裡的確與安奈的家很近,可是偶然找到這裡的概率究竟有多少?
只見女性的一隻手的手指中,夾著一個很像試管的小瓶。
在那個瓶口用軟木塞密閉起來的透明小瓶中,裝著顯然與『那東西』顏色不同的少量血液,然後封入裡面的血液如同沸騰了一般————更正確的說,是正朝著亮介他們的方向————激烈地翻滾著,而最後被兩根手指支撐著的小瓶,因為裡面的液體不停翻滾,就像被一條看不見的絲線拉扯著一般,就像有魚咬鉤的釣竿一般,斷斷續續地小幅擺動著。
朝著安奈的方向。
「原、原來是這麼回事么……!」
亮介一邊看著面無表情地將小瓶夾在腰帶里的女性,一邊懷著微微發寒的心情,就像讓自己理解一樣,自言自語。
女性沒有理會這樣的亮介,上前一步。
安奈就像害怕了一樣,雙手在胸前緊緊握住,向後退去,幾乎要撞到亮介。
這看去就像在向亮介求救,也像是要保護亮介。
「庫……!」
其實亮介自己也很想後退,但他勉強堅持在了原地,狠狠地瞪向靠近的女性。
在女性背後,車駕駛座的門打開了,從裡面走出一名高大的男子。這名屈身從車裡走出來,緩緩伸展身體的彪形大漢,擺著嚴峻的表情望著亮介他們,但他的眼神令人吃驚,與他那表情截然不同,沒有任何感情。
反倒是————女性的眼神特彆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