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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過來。
從地板上坐了起來。
什麼也沒有。
那裡什麼也沒有,是平時的玄關,以及孤零零地敞開著的,裝在門上的金屬郵筒。
†
「……都—說—了—,我沒有開玩笑。是真的啊!」
下田樹里粗聲說道,煩躁地將插在加冰的冰紅茶中的吸管反覆地拔出來又插進去。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說你撒謊啦」
「是啊是啊」
在一家位於國道旁的,一樓全部當做停車場的架空式家庭餐廳里,放暑假的三名少女在這裡碰面,坐在靠窗戶的座位上,兩名少女正在安慰另一個心情不好的少女。
三人全都穿著漂亮的衣服。
這是通過熱衷參考面向少女的時尚雜誌而挑選出來的可愛衣服。
這樣的三名少女,聚在一層玻璃將外面的悶熱隔絕開來的涼爽的四人座上。
桌上林立著她們各自從飲品專區拿來的飲料,隔桌對坐聊著天的女高中生們的身影,看上去總是特別漂亮,非常吵鬧。
可是,她們正在談的內容,卻沒那麼好。
「我遇到幽靈了哦!?是幽靈啊!!」
樹里用又像慘叫又想叮囑一般的口氣講道。然後其他的少女聽到樹里的解釋,做出「騙人的吧!?」的反應,估計是讓樹里不開心了。樹里高聲主張自己在家裡遇到的事情是真的,主張那件事可怕的不得了。
「受不了了!要是做夢或者看到幻覺倒好了!總之,我不想再一個人回去了。我不能一個人呆著。絕對辦不到」
樹里一邊說一邊拚命地搖頭。
相對的,其他兩人
「啊,嗯」
「是、是呀」
則是隨聲附和。
「嗯,絕對辦不到!」
語氣堅定的樹里確實沒有說謊,她剛剛在家中經歷了一場可怕的體驗。
不久前,樹里在廚房的地板上醒來了。
醒來的時候那裡什麼東西也沒有,是自己真的碰到了奇怪現象,還是睡迷糊了,在廚房的地板上睡著了,結果做了噩夢。這都已經記不清了。
那是非常荒唐的情況。
但即便這樣,樹里還是根本不敢就這麼呆在家裡。
那段記憶與感覺,正鮮明而深刻地縈繞在樹里的腦子裡。既然這樣,那不管它是夢還是別的什麼,可怕的東西就是可怕。
在郵箱里塞得鼓鼓囊囊的,連著頭髮一起剝下的人皮。
血腥與滴水聲。正直那段記憶深深侵蝕大腦的時候,樹里死活都不會一個人留在作為事態現場的家中。
所以她連忙收拾好了最低限度的隨身物品,逃也似的離開家門。然後,她害怕一個人呆著,於是就把關係最好的兩個人叫了出來,總算避免了形單影隻的狀態,之後就來到了這家家庭餐廳。
她的髮型並沒有打理得和平時一樣,但畢竟事出無奈。
剛離開家的時候更慘。來到這家餐廳後,在洗手間的鏡子前面打理成看得過去的狀態。
對這些方面的不滿與不自信,也成為了樹里剛才大聲叫嚷的次要原因。她之所以大聲吼叫,也是想主張自己現在之所以比不上大家,終歸只是因為那段恐怖的經歷害的。這樣的行為,是在她無意識中產生的。
「說真的,我也受不了幽靈啊」
一位少女面對興奮起來的樹里,有些退縮地說道。
儘管這三個人的服裝和髮型都給人幾分想像的感覺,但這位少女在她們中間最高,也很瘦,比較顯眼。
她叫做阿純。從小學就是樹里的同學。
她又高又張揚,玩得開,有活力。她一直都在樹里的圈子裡。
「我也會從家裡逃出來的。就算那種事情,是夢」
「是吧!?」
樹里有力地附和阿純說的話。
眾人剛聚集到這裡來的時候,已經有過一次類似的對話,可是考慮到樹里心情不好,又重複了一次。
然後那個下意識插嘴說「騙人的吧!?」影響了樹里心情的少女,也說跟著起來
「我、我當然也是。剛才我不是在懷疑……」
這位喋喋不休講著借口的少女,是滿梨子。她也和樹里從小學開始就是同學,雖然個子和樹里差不多,但比樹里胖一些,和感覺很要強的樹里不一樣,總是一副傻笑一樣的表情,也給人這樣的感覺。
「哎,好好好」
樹里不想聽滿梨子的借口,乾脆地無視。
「求、求你的,聽我說啊!」
「真啰嗦。話說,我今天要住哪兒啊」
樹里無視一心想要討好自己的滿梨子,仍舊在用手中的吸管攪拌著冰紅茶,手放在桌上撐著臉,說道。
「啥?」
「我不是都說,我不會回去了么!」
樹里對反問的阿純,粗聲粗氣地嚷起來。
「在外面住個兩三天,爸爸媽媽沒事的話我就回去」
「這,好突然啊……」
阿純面露難色,滿梨子就像想要挽回過失一般,探出身體。
「那、那麼,來我家住吧!沒關係的!」
「真的?太好了」
樹里聽到這話之後,笑眯眯地抬起頭,抓起滿梨子的雙手,在桌子上面搖晃起來。
「謝謝你,要給你添麻煩咯」
「沒事沒事」
「阿純怎麼辦?」
「我?你是讓我也去住?不了,我確實很想去……不過你們也知道,我家真的很愛嘮叨這種事,我家那兩老啊……」
阿純發起牢騷。但正當阿純擺著苦難的表情說出這話的時候,忽然從樹里的包里傳出了歡快的樂曲。
「……哦,麻美打來的」
在桌上和滿梨子牽著手的樹里唰地一下鬆開手,說出了來電鈴聲所表示的朋友的名字。樹里在幾小時前叫阿純和滿梨子到這裡來的時候,也給她打了電話,但她當時沒接。
雖然桌上有禁止用手機的標識,但樹里沒有去管,從包里拿出手機。
樹里剛按下通話鍵接通電話,開口第一句就是抱怨
「麻美!怎麼沒接我電話啊!」
但是回答的卻不是朋友的聲音。
『……啊,樹里么?那個、我是菜央』
「菜央?」
電話那頭的聲音,並不是麻美本人。用麻美的電話打過來的,是她的妹妹。
「為什麼?麻美呢?」
在反問的時候,樹里察覺到了。
電話那頭的感覺有點怪。麻美妹妹的聲音有種說不出的沉重、緊張的感覺。
菜央沒有去管樹里內心的想法,講起來。菜央首先對看到麻美放在家裡的手機上有未接來電,然後撥回去的事情進行了說明。
然後在聽到她接下來的說明後,樹里的表情繃緊了。
然後聽完事情,關斷電話之後,她仍舊繃緊著臉,對兩人說道。
「她說,麻美她…………住院了」
「誒誒!?」
「什麼?」
滿梨子和阿純紛紛驚呼起來。
「她說,麻美好像在家裡口吐白沫倒地不起……被救護車送到醫院去了……」
「誒……」
沉默降臨。
在窗外,已經有一陣子直射天花的耀眼太陽,被一大團暈擋住,整個小鎮淡淡地籠罩上了一層陰影。
………………
2
………………
胸口就像塞滿了滾燙的泥一樣,非常沉重。
腦袋裡也是。頭腦的思考也好,身體的活動也好,全身都在散漫的感覺中,像變成了泥一樣。
全身上下,連一根指頭都動不起來。精疲力竭一動不動地躺在某個漆黑的地方,白野蒼衣獃獃地望著某處昏暗的光景。
延綿不絕的,昏暗。
一層層昏暗疊在一起,天花板沉浸在漆黑之中,什麼也看不見。
然後有什麼白色的東西,正蹲在動不起來的視野的角落。
那東西靜靜地、久久地蹲在那裡。
像死人一樣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嬌小的少女,久久地。
她一動不動,一邊直直地凝視著蒼衣,一邊靜靜地抱著膝蓋,蹲在那裡。
她,目不轉睛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