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幸福王子(快樂王子)·上 二章 體溫猶在的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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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天在學校留到很晚,都到了社團活動的解散時間。

正當準備回教室收拾東西的時候,偶然撞見她在灑滿夕陽的空蕩蕩的教室里,正翻著自己隨手放在桌子的畫集。

「……那是、我的」

「!!」

她急急忙忙地合上了慕夏(阿爾豐斯·慕夏)的畫集。

「對、對不起,不知不覺就……」

「沒關係,你喜歡的話,就借給你吧。有更多人和我一樣喜歡這些畫的話,我會很開心」

「咦?」

多代亮介至今都認為,在這偶然降臨的天賜良機之下能夠說出這些話,是他迄今為止十六年的人生中幹得最出色的事情。

她————淺井安奈,是在全年級的男生中無人不知的美少女。

她楚楚動人的容貌,自入學之初便吸引了眾人的目光。雖說和她同在一個班級,但競爭率也是天文數字。所以作為一個標準的土氣四眼男,亮介在意識深處早就認定與她沒有交集,而且事實也是如此。

可是過了大概三個月的時候,所有人都注意到她的校園生活,與她給人的第一印象的那種華美相去甚遠。

她遭到了霸凌。恐怕她從初中開始,就多半因為容貌出眾而受女生們的排擠,又由於欺凌她的女生團體也升上了這所高中,所以她即便到了高中,霸凌仍在繼續擴大。

「我……不配」

她的這句話,亮介曾聽過一次。

她是個被欺負的人。她那楚楚可憐的臉龐上,總是淺淺地掛著愁容與懼色。

可就算是這樣,她仍舊與亮介沒有交集。即便被欺負,她在男生們中仍舊很受歡迎,而自己不論容貌、運動還是社交性,都在平均水平以下,根本沒資格和其他男生們競爭。而且,她本人也在不露痕迹地躲著男生。更準確地說,她是在害怕。

正確地說,他害怕因為和男生相處融洽,而壞了以霸凌團體為中心的女生們的心情。

而且根本沒有男生會保護她不受女生的欺負,就算有也只是逞口舌之快。

當然,這一點亮介也和他們是一樣的,所以沒資格說什麼。只不過,每當這樣的男生們接近她,那些女生欺負她的現象就會愈演愈烈,亮介很同情她,同時也同樣作為男生,對那些不去顧慮這些的男生們的輕率與輕浮感到憤慨。

如果不是這樣的契機,在亮介心目中,她永遠都只是一朵曾經路過時看到的,長在別人家的美麗花朵。

是一朵根本不敢去奢求的,另一個世界的花。

不知不覺間,亮介看到這朵花被大家一點點地扯掉,卻仍舊綻放著的模樣,內心就覺得好痛苦。

不知不覺間,亮介開始同情她。

然後不知不覺間,亮介喜歡上了她。

愛上了她的————那顆心,以及生命。

能像這樣和她說上話,除了幸運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為的。所以即便在察覺到對她懷有愛慕之後,亮介仍舊沒有採取任何行動。雖然與以前不同,他自不量力地有了「想要得到」的心思,但畢竟她仍是另一個世界的高嶺之花,這個事實不曾改變。

這是一次幸運的偶然,是慕夏將她和亮介拉到了一起。

恐怕迄今為止接近過她的男生們,都沒有像亮介這樣和她說過話吧。

亮介只有極少數的時候,和她說過話。

主要是關於畫的話題。因為將來想要做雕刻的亮介,正以美大為目標,所以這個話題是他為數不多的擅長領域。

還有極少數的時候,偶然間在教室里、走廊上或者上學路上遇見,只有兩個人的時候,會稍稍的說一些。

雖然能和亮介說話了,但她仍舊害怕和男生處得太好,而得到了這份幸運恩澤的亮介也因為生來內斂而很難說習慣與女生說話,因此,兩人沒有發展下去。

可亮介覺得這樣就夠了。光是偶爾能在放學路上,裝作碰巧等候她,和她說話,亮介就覺得十分幸福了。亮介覺得,如果自己表現出還想進一步發展的樣子,她一定會逃走的。

亮介一直相信,自己和其他的男生不一樣,只有自己會好好為她著想。

他也相信,自己能和她構築起這樣的關係,是因為自己與其他男生不同,喜歡上的不是她的外表,而是他的心靈。

最初吸引自己的確實是她的外表。但現在不是了。

看著她心靈的人,只有亮介。她的心靈,非常美。

悲慘,而美麗。

她顯然覺得,自己受到欺負錯在自己,一直想要討好欺負自己的那些女生。

她認定這種空有關東近郊之名的地方城市的學校內狹隘的人際關係就是世界的全部,從未想過從這裡逃脫。由此就可以看出,她的和善和正直,都是如假包換的。

她和善、正直、膽小、怕寂寞。

即便被訴諸如此強烈的惡意,她也不躲不藏,為了能被『世界』所包容忍耐著來到學校,將她內心那堪稱可悲的,愚直的堅強,————發揮在了錯誤的地方。

亮介覺得這一切都好美。

亮介希望她能有朝一日得到幸福。只要待到畢業之後,完全脫離這樣的高中人際關係,她一定能夠在嶄新的世界裡等到幸福吧。她就是擁有如此高尚的美德。

這個狹隘的世界和那些狹隘的心,只是嫉妒、憎恨、無法包容她的美德。

自己只要能在這段暫時漆黑一片的路途中給善良的她些許的慰藉,就足夠了。

亮介是這麼想的。他希望能夠稍許地給她支持。如果這麼做的結果能讓他和她變得要好的話,那就再開心不過了,不過亮介對她所懷的好意,是完完全全的真情實意,不論何時都可以拋下那種非分之想。

同情?這也有。

亮介在上小學的時候,也被欺負過,現在在班上也是一個陰沉的角色,所以他很同情她。

但是,亮介更加憧憬她,然後硬要說的話,感覺這是類似父性的感情。

雖然同樣是被欺負,但她擁有著自己所沒有的美麗器量,亮介無論如何也希望她能夠得到幸福。

如果像她這樣的人都無法得救的話,自己就更不可能得救。

亮介一直將這樣的感情,假託在她的身上。

雖說自己最糟糕的一段時期已經過去,但自己仍舊和她懷著相同的不幸。

時到今日,那段被欺負的記憶,仍隱約地束縛在自己人格的每個角落。亮介殷切地渴望她能夠得到幸福,這種想法在最開始或許的確是因為出於現狀的考慮以及內斂的性格而無法去愛她,想要藉此逃避現實所找的借口,但在不知不覺間它如今已經成為了亮介心中貨真價實的想法。

亮介是真心渴望她能夠得到幸福,這種想法沒有任何欺瞞。

這份秘密的情感,或許已經能稱之為愛情了吧。

亮介從這一年開始,一直與這樣的感情共度著高中生活。雖然關心著她,但沒有向她傳達這份心意,也沒有去了解她的心意————就連這個學期的最後一天,亮介也是一句話也沒和她說就離開了學校,就這樣迎來了不會和她見面的暑假。

然後。

————噶沙。

踩過雜草的聲音,在這除了蟬鳴和鳥叫沒有任何聲音的山裡面響起來。

這裡究竟是哪裡?多代亮介仰望天空。

從上方遮天蔽日的針葉樹的枝葉縫隙間勉強漏出來的天空,自然沒有給他任何頭緒。亮介感受著疲勞、緊張,以及對飢餓產生的焦躁,用手背擦掉了額頭上的汗。

「……可惡」

亮介從昨晚開始就一直在山裡面彷徨。

他沒頭沒腦的到處亂跑,導致他失去了方向。他走的都是看不出有人涉足過的地方,現在已經完全迷路,充其量只能搞清楚自己是在上山還是在下山。

他並不是來登山的,但光是下山不見得好。

哪兒有路?而且,找到路也不見得好。必須找到能夠回去,又不會被那些傢伙發現的路。

亮介這麼做的理由,就在他不遠處的身後。

「……淺井同學……還撐得住么?」

亮介說道。在山中尋路前進亮介身後,是與亮介同班的淺井安奈,她身上穿著顯然尺寸不合身的男式衣服,雖然能走卻一副獃獃的樣子,像是要牽著走才行似的,搖搖晃晃地走著。

她上面穿著一件幾乎完全罩過了膝蓋的長白襯衣,下面穿著一條因為太松而皺皺巴巴的黑褲子。腳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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