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玫瑰公主·上 四章 古老宮樓的老嫗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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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宅子,是被荊棘關在裡面的城堡。

進來的人————將被荊棘纏住而困死。

「……無聊」

雪乃回想著前不久聽到的蒼衣與神狩屋的電話內容,隨著憤然的呢喃粗聲喊起來。

水槽零星點點地照亮走廊。

離開會客室的雪乃,站在了走廊上。

她的臉上,是決意與不高興相互混合起來的,殺氣騰騰的表情。但即便是這種兇惡的表情,在雪乃端正的美麗臉龐上擺出來,看上去就像一柄注入殺意被磨礪鋒利的劍,看上去蘊含著凄絕而硬質的美。

「無聊」

雪乃擺著這種險惡的表情,又重複了一聲。

但是,重複出來的第二聲呢喃與頭一句不一樣,並不是沖著蒼衣他們,而是沖著她自己去的。

然後,不論是那一句,都不是在明確的道理之下說出來的。

只不過,是雪乃將自身的內心之中正在狂卷的煩躁感情原原本本吐了出來,結果變成了這樣的語言。

「………………」

煩躁。塞滿胸口的,只有它。

氣憤。對漫不經心地感到這種地方來,聊著只能讓人覺得他從容不迫的話的蒼衣也是,然後,對非但一個敵人也殺不了,至此為止還好幾次差點被直面的恐懼所吞噬的,軟弱的自己也是。

為了營救這樣的自己,蒼衣趕了過來的這件事,也讓雪乃特彆氣憤。

蒼衣沒說這種話,就算打死雪乃,雪乃也不會說這種話,但光是明白就讓雪乃氣不打一處來。蒼衣的關懷也好,自己被蒼衣他們關照的這個事實也好,自己僅僅對蒼衣能完全消滅自己無計可施的〈噩夢〉這一點事實感到嫉妒這件事也好,一切都讓雪乃不愉快。

『安全第一』或許是對的。但是,接受並把這種正確理論當做退縮的理由的人,本來就成為不了與〈噩夢〉正面廝殺的〈騎士〉。

所有人都是將心扎在〈泡禍〉之中,發自一切道理都無法分割的強烈『憎恨』『使命感』『恐懼』『逃避』『自我破壞意願』投身與〈噩夢〉的相互廝殺,主動取出正常人永遠不想再次直面的自己內心的〈噩夢〉的碎片,與〈噩夢〉硬碰硬,立於強烈的理由或者瘋狂的衝動之上而成為〈騎士〉。

特別是雪乃,這方面很強。

正因如此,雪乃對自己的職責,對克己十分執著,但與『角色分配』這種思維方式在最近本的部分從不相容。

遇到了自己完全束手無策的對手,雪乃的任務就會單純地變成那個人的貼身保鏢。可是和蒼衣這種消滅〈噩夢〉的目的撞在一起,完全就成了相互爭搶獵物。

特別是在最近,雪乃真切的感受到了這種感覺。

但在之前,雪乃懷著這樣的意圖將〈斷章〉所向之敵全都一如既往地殺掉了,只要這麼做就沒有蒼衣出場的餘地。

但是,這個〈異端〉雪乃殺不了,而蒼衣被派了過來。

「……」

由於水槽里的光源很多,用不著電燈,微薄的白光灑在雪乃身上,雪乃就像出現在英國城堡中的幽靈一樣站在充滿模糊白光氣氛異樣的走廊上,用壓低了的聲音,朝著近旁的黑暗喊去

「……姐姐」

『怎麼了?雪乃』

喊著微微笑意的華美聲音,回應了雪乃。

與此同時,彷彿水槽的光源急遽劣化一般,雪乃背後的一塊地方明度下降,黑色衣裳之上透出背景,與雪乃一模一樣,但與凜冽的雪乃正好相反,充滿少女特有的妖媚的哥特洛麗塔悄無聲息地站在了昏沉的黑暗中。

「姐姐出手的話……殺得了么?」

雪乃發自內心的感到討厭,與此同時,也對自己成為怪物所不可或缺的姐姐的亡靈,低聲問道。

『誰知道呢?我不好說啊。你這問題,就好像在問今晚睡覺會做怎樣的夢,會怎麼醒來一樣』

聽到雪乃的提問,風乃從陰影中,用好似嘲弄,又似愛憐的口氣,如此作答。

『雪乃,你是不是太心急了?還是說,你太在意〈愛麗絲〉了?』

「……啰嗦」

『唔呵呵,難得可愛的妹妹提出要求,可我提不起勁來呢。我要是現在殺死了這個家的媽媽,你會有多「痛」呢?這個家呢?〈愛麗絲〉呢?他們會有多「痛」呢?或者說我能夠期待,將這個還完全沒有弄清楚的〈噩夢〉燃燒殆盡的樣子,究竟有多「美」呢?』

「……」

『雪乃。我總是在說,美麗而正確的「痛」要相互給予。因為痛而傷害對方,將痛給予對方,然後自己也得受傷,為這份牽絆感到喜悅。這樣一來,一切就能正確地燃燒殆盡了哦。生命也是、物件也是、心靈也是、自然也是、世界也是。一切都在痛的牽絆之中。雖然我已經無法感覺痛了,但雪乃不是的吧?』

「……夠了」

雪乃聲音更加低沉,皺緊眉頭,終止了與風乃的對話。

「我太笨了。我,去動手就夠了」

然後雪乃從小包中抽出美工刀。

就這樣,雪乃的嘴越綳越緊,正要走出去的時候,前不久被雪乃粗暴地關上的會客室的門打開了,蒼衣朝她說道

「雪乃同學,還是不要太勉強……」

「你真煩人」

雪乃頭也不回,心煩氣躁地放出話來。

「明明什麼都不懂,不要多嘴」

「你現在準備去「母親」那邊對吧……?這我還是知道的」

蒼衣擔心地對抗拒的雪乃說道。

「雪乃同學,大概不是有自信才這麼做的吧?如果只是要試的話,還是停手吧。這樣只會讓雪乃同學受傷……」

「閉嘴!」

雪乃怒火衝天,憤怒地轉過頭朝蒼衣瞪了過去。

「你想先受傷么!?」

可是蒼衣露出了悲傷地表情,說

「……如果我受傷就能讓雪乃同學停手的話……我願意」

「!你這傢伙……!」

雪乃咬緊臼齒。

對怒氣沖沖的雪乃,蒼衣小心翼翼地挑選語言,但完全沒想過要退縮,想要說服雪乃。

「雪乃同學要受傷才能完成的職責,我希望能留在真正有人陷入危險的時候再去履行」

蒼衣這麼說道。

「我也不希望雪乃同學受傷……而且雪乃同學要是因為胡鬧而弄得無法行動的話,之後要是真的出什麼的事,再沒有人能保護大家了對吧?要是發生情況,我是保護布料颯姬還有這家人的。我不知道〈喪葬屋〉先生他們能不能戰鬥……但他們應該沒有雪乃同學你那麼強吧?」

「……閉嘴!」

雪乃移開臉,大叫起來。

雖然選擇用關心的話來勸說無可厚非,但關鍵是,那樣是勸不住雪乃的。

而且,就算沒人挑明蒼衣是關心雪乃才站在這裡的,但事實是明擺著的。

雪乃的感情,不可能接受這件事。

「……!」

「……雪乃同學!」

雪乃大步流星地朝走廊裡頭走了出去,蒼衣連忙追了上去,而雪乃步子邁得更大了,拐過了走廊盡頭的拐角。

可就在這一刻,雪乃忽然發現腳邊有個人。

「呀!」

雪乃差點奮力地踢了上去,不由自主地慘叫起來,停下腳步。然後,當她和緊跟在後頭追趕上來的蒼衣一起,不由向下看去的時候,那個人抬起了臉。

「啊……哎呀,不好意思……」

出言道歉的,是因為苦惱而擺著魂不守舍的表情的這個家的一家之主,輝之。

他蹲在走廊上,把裝著水桶和一些瑣碎的東西的釣具盒擺在身旁,打開了裝青蛙的水槽,正默默地給裡面做維護。

在水槽里,養著一隻好像將雨蛙喂得手掌那麼肥一般的,從未見過的淺綠色青蛙。

蒼衣不禁開口

「這是……」

「啊,這是綠雨濱蛙。差不多就是澳洲的雨蛙吧」

輝之就像位瘋狂愛好者,好像立刻就要感嘆起來一般,儘管擺著陰沉的表情,不過自然而然地開始解說

做出這樣的回答後,輝之轉向水槽,像原先一樣繼續開始做事。他的表情與態度,就像不想再面對現實一樣。但即便這樣,輝之勉強還是要保住身為一家之主的臉面,對兩人說道

「你們這是要去殺掉彩香……殺掉我內人吧」

「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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