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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仔細細想一想就覺得,叔叔只是為了圖便宜就像現在這樣在家裡守夜和舉行葬禮,他腦子肯定少根筋。
吝嗇、懶惰、無精打采。要說叔叔這個人是這些詞的集合,也就是那樣……就在兩天前,在二樓進行了一次異常的自殺行為,化成血海,警察煞有介事地把那裡踩得一團糟,然而叔叔竟然只請了一次清潔公司,就要讓弔喪客進到這裡。一真注意到叔叔行為問題的時候,正好是打開樓梯的燈,準備登上琴里房間所在的二樓的時候。
時至現在,一真為了阿臣的事情拼盡了全力,不曾想到過這種事。
稍微試想一下就能發覺,在談到叔叔所決定的葬禮時,言語上不會違逆長者的阿臣說的話很難聽————在仰視那感覺仍散發著血腥味的樓梯之上的黑暗時,一真這才總算想到當時沒有察覺到阿臣的憤怒。
「……喂喂……」
不由嘟嚷起來的一真,胸口湧上一真討厭的感覺。
這股感覺,是對叔叔的反感,還有對葬禮當日的不安,以及對如今埋頭於無謂之事讓人操心的阿臣所感到的無處宣洩的不滿。
與此同時佔據一真內心的,還有對於正在為阿臣拚命,卻發覺自己從未看透阿臣這件事的自我厭惡。一真的手放在樓梯的扶手上,一邊朝著這個方位能夠看到的二樓仰望,一邊忍受著自己內心中膨脹起來的無處排解的負面感情的折磨。
該怎麼辦……?
今天從一大早開始,一真的腦袋裡就一直是這句話,進退維谷。
起初是在阿臣的房間里看到了『花』,一直到今天早上。一真目睹了梢枝和嬸嬸的死,雖然很擔心阿臣,但一真心中仍有某些無法相信,抑或是完全感受到緊迫的部分。
一真總覺得覺得,阿臣不可能會死。
他覺得阿臣比自己聰明得多,身體素質也強得多,就算自己與琴里遇到危難,阿臣也會颯爽登場即行施救。一真的內心深處還是認定,阿臣就算被卷進了〈泡禍〉也應該不至於會喪命。
一真覺得阿臣和自己這種不一樣,是個特別的人。
覺得他這個摯友,是自己這種吊車尾高攀不上的英才。
然後,他當然應該是正常世界人,永遠都不會和〈泡禍〉以及〈騎士團〉等異常世界發生任何瓜葛。
由神締造的〈泡〉之災厄,平等到了冷酷的地步。儘管這些事情,一真聽得耳朵都起繭了,可他至今從未想像過阿臣會被捲入這種事情當中。
一真很倒霉。但阿臣不是。
一真是出身單身母親家庭的吊車尾,阿臣是出身正常家庭的英才。
一真因為他的出身,耳聞目睹了無數不平等,同樣也有無數的平等。他即便知道有些事情會突然降臨,但還是不認為那些事情會纏上阿臣。
所以,同樣的,一真他————
始終不曾想像,屬於一真的世界的不幸,一真自己的斷章,會降臨在阿臣的身上。
不會這樣的,不如說,不應該這樣。
這件事超出了一真的想像。出現在阿臣桌上的『花』,是一真的頭腦想要抗拒的事實。當一真理解那是現實的時候,一真感覺地獄的洞口儼然在眼前霍然洞開。
深深的絕望讓他幾乎跪倒在地。
他甚至覺得,一切都是自己害的。
我不應該「看」到那東西。我不該和他做朋友。我不該遇見他。
阿臣,會死。
不行。不能認同這種事。
像他那樣絕種的好男人,必須確確實實地得到幸福。只要我不在的話,只要我先死的話,預言就會被撤銷,阿臣應該就不用死了吧?
無法保證。而且根本無法相信,〈噩夢〉會是那麼簡單就能應付的東西。
懼怕自己的〈斷章〉而自殺的人,並不少見。這些事聽過一些,就連因此而進一步催生悲劇的情況,也並不少見。
一真孤零零的一個人,一邊登上昏暗的樓梯,一邊在同樣昏暗的思考之隧道中,漫無目的地不斷前進。可惡,該怎麼辦……?空轉的思考把腦袋塞得滿滿當當。當然,他從未得出答案。他咒罵自己的愚笨。咒罵自己的無力。
誠如群草所說,一真是個無能為力的人。
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任何價值。這正如字面意思上,就算拋棄這條命,也無法為阿臣做什麼。
「——————可惡!!」
一真由衷地感到懊悔,咒罵起來。
該怎麼辦?我真的什麼也做不了么?
但是……真的按〈雪之女王〉說的,沒問題么?
不逃跑也沒關係么?不藏起來也沒關係么?靜不下來。可是任憑自己被不安所驅使,獨斷獨行的話,情況真的能夠好轉么?
逃避,然後藏起來,這樣真的能夠得到安全么?
這樣能夠對付超常現象么?那麼〈雪之女王〉的說法,才是正確的么?
「…………」
如今,關於別名為〈雪之女王〉的〈騎士〉的危險的評價,在一真的腦海中閃過。
傳聞中,她是個不顧犧牲的殘暴〈騎士〉。不過好幾次把雪乃叫來這個小鎮的群草,並沒有說過這樣的話,而且一真親眼所見,感覺也沒有傳聞中那麼誇張。
群草……最重要的是自己的眼光,真的能夠相信么?
已經有過交流產生了成見的自己這些人,以及聽起來很客觀的其他評價,究竟哪種才更加可信呢?
「…………」
一真獨自一人,用被胸口湧出的焦躁逼得走投無路的眼睛,仰望樓梯,登上去。樓梯發出吱吱的聲音,不久,一真的身體快要登上昏暗的樓梯,但頭腦中的思維,卻沒有在黑暗的隧道中有任何進展。
一真一邊親身感受著在焦躁感之下變得紊亂的呼吸,一邊來到琴里的房間前面,把手放在門把手上。在琴里的葬禮過後,一真就從未進過這個房間。因為梢枝的感傷,以及沒有精力來打理這種物理上的理由,這個房間應該一直保持著原貌,沒有動過。
一真擰動門柄,將門打開。
走廊上的光線射入房間內的黑暗。然後,一直門庭緊鎖無人問津的房間所特有的微妙疏遠的味道,混在空氣中吸入鼻子。
一真找到了壁面上的開關,暗了下去,可是房裡的燈沒亮。
似乎是從天花板上垂著的拉繩開關沒開。一真踏了進去,走向房間內。
「……」
進入這個房間,就算再多一些感慨也應該無可厚非,可現在一真並沒有惆悵的餘力。
一真的腦袋依舊被其他的煩惱塞得滿滿當當。走廊上的光線在房間的黑暗中有所衰減,點燈的拉繩在這昏暗的光線中勉強照了出來。一真找到拉繩,拉了下手感僵硬的繩子。
只聞啪飢啪飢的聲音,熒光燈閃爍起來,屋內的電燈打開了。房間內部的樣子顯露出來。雖然琴里性格粗野,房間卻收拾得很整潔,這個房間如今,已經連生活感都喪失掉,可能是蒙了一層灰,無處不給人一種暗淡的印象。
這間據說是很早以前將二樓改造而成的,留有和室布局的痕迹的房間里,擺著一張空空的床。
然後————
在看到擺在書桌上的大花瓶進入眼中的那一瞬間,一股彷彿遭受電擊的惡寒,竄上一真的背脊。
「什…………!?」
一真在房間的正中央,僵住了。
他全身毛起雞皮疙瘩。擺在那裡的,讓人聯想到骨灰盒的,白瓷材質的大花瓶中,插滿的花束超過半數已經枯萎凋零,花粉與花瓣灑落在桌上,沒人處理。
「…………!」
噗通、噗通、噗通,心臟在咕咚。
一真直直地盯著那被孤零零地擱在熒光燈微微閃爍顏色渾濁的燈光下的,枯萎的花瓣變成斑駁的茶色,快要腐爛的花束。
不,不對。這是普通的花。一真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如此心想。
這是普通的,即將死亡的花。這花肯定是梢枝在琴里去世後擺上的。現在沒人照料,於是就枯萎了。
只是普通的花瓶。是自己神經過敏了。
發生在阿臣身上的〈泡禍〉。自己的〈斷章〉。全都是『花』。所以被那些事情害得神經過敏了。
「……」
一真把嘴裡乾枯發粘的唾液吞了下去。接著,他深深地嘆了口氣之後,環視房間內部,完成本來的目的。
有棒球棍那種長度的話,能收進去的地方很有限。
要麼就豎在這附近,要麼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