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石竹花·下 六章 很長很長的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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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

萬籟俱寂的,世界。

咕嚕,自己的喉嚨發出格外巨大的聲音,咽下了一口唾液。

伸出手。朝著門。

門的表面,映照出模糊走樣的輪廓。

噗通、噗通……心臟的鼓動加快。

眼睛緩緩張大。

呼吸的聲音。

顫抖的手指。

繃緊到快要開裂的意識。

感受著這些,將手指朝門的接縫送過去。

要打開門,確認裡面。

反正什麼也沒有。

應該沒有的。

應該沒有。

可是……

這一瞬間,響起啪嘡!!一聲,佛龕從內測打開,彷彿從裡面傾瀉而出一般,濕潤的女人的手掉了出來,抓住了阿臣的手——————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石田臣發出慘叫,在恐慌狀態中想要胡亂揮動手臂,甩掉觸感冰冷濕潤的「那東西」的瞬間,手臂以遠比想像中要輕的手感甩了開去,從佛龕中伸出的「那東西」發出啪嗒一聲,被扔到了榻榻米上。

「!!」

手感和聲音,輕得反倒令人大吃一驚。

「什……!?」

阿臣不由自主地長大了雙眼,擺出一張僵硬的表情俯視「那東西」。

「那東西」灑下冰冷的水滴,彷彿是從佛龕中被抽出來的一般,拋到了地上。

本以為剛才抓住自己手臂的「那東西」,一眼便能察覺到並不是煞白的手————而是印象上讓人誤認為是從佛龕中伸出來的「手」的,如肌膚一樣白的一朵「百合花」。

「……」

那朵花,孤零零地倒在地上。

在這猶如凍結一般的沉默之中,阿臣只是無言地俯視那朵花。

剛才是什麼情況?阿臣開動混亂的記憶與思考。

手?花?只是因為很白的關係,所以將佛龕中滾出來的這朵「花」錯看成了「手」么?

不,在此之前,這朵花為什麼會在這裡?

今天早上應該還在自己的房間里,可是不知何時卻從房間里消失無蹤,本來擺在自殺的她在學校桌子上的那朵百合花,為什麼剛才會從佛龕里出來?

「…………………………」

阿臣依舊眐著眼睛,一動也不能動,整個人就像被凍住了一樣,只是凝視著「那東西」。

可是在乍看之下靜靜地呆住了的阿臣的頭腦中,完全混亂,幾乎陷入恐慌狀態的思考,正不斷散碎地風卷狂涌。

手腕上鮮明地殘留著,被那隻冰冷濕潤的「手」抓過的觸感。

似曾相識的情境,似曾體會過的觸感,然後是如今儼然存在於眼前的花,一切都匪夷所思。

記憶與感覺與現實,好似被剪碎的照片,碎得一塌糊塗,要接受著一切怕是會立刻瘋掉。

阿臣察覺到,自己不知何時冒起了雞皮疙瘩。他拚命地想要將這些東西串聯起來,然而意識的深處部分被凍住,思考只是一味地空轉。在熒光燈那彷彿蒙了一層灰似的鈍重模糊的燈光下,彷彿沾滿灰塵的佛堂中,阿臣懷著不好的預感,獨自一個人凝視著白花,獃獃地杵在原地。

……就在此時。

吱、

在呆住的他背後,從黑暗的走廊那邊傳來傾軋的聲音————他感覺到。

現在家裡有人,聲音聽上去是有人踩在走廊上發出來的。冷靜下來一想就會明白,在這個地方就算聽到這個聲音根本不足為奇,可以說是極為正常的現象,可阿臣現在的精神狀態綳得很緊,對這個從背後傳來的聲音十分敏感,做出了過剩反應。

「……!!」

阿臣霍地猛然彈起臉,擺著因害怕而僵硬的表情轉向了身後。

在後邊,是暗淡的白色槅扇,以及從那邊彷彿被截取下來一般的黑暗走廊,然後是從連接居室的走廊拐角處漏過來的昏暗的白光。

然後————那一瞬間,看到了。

就在嗖地轉過眼去的那一瞬間,看到了在走廊那邊透出來的,籠罩走廊的漆黑之中,十分突出的純白色的赤腳————轉眼過後,嗖地消失在了去往二樓的方向。

「…………………………!!」

阿臣倒抽一口涼氣,全身汗毛根根倒豎。

可是眨眼間穿過視野的「那東西」立刻消失在了暗處,彷彿剛才看到的都是錯覺,如今視野所及之處沒有留下任何東西。

留下的,只有感覺彷彿要滲出一般的黑暗,鴉雀無聲的走廊。阿臣在死寂中聽著自己空泛的呼吸聲,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這一幕。

剛才是怎麼回事?是誰?

梢枝姐?不對,梢枝姐應該一直都呆在二樓,沒有下來。

在這棟房子里,一走動就會發出聲音,立刻就能聽出來。

……不、等等。

好好回想一下。

剛才消失在樓梯那邊的腳,剛才發出了腳步聲么?走在這裡的走廊還有台階上,不論多注意下腳,都會發出傾軋聲,可剛才看到的腳,沒發出腳步聲就走過去了?

自己在剛才,是聽到彷彿走廊上傳來咯吱作響的聲音才轉過身去。

可是,就在剛才登上樓梯的那雙腳的主人,有發出聲音么?

登上樓梯後,應該走過二樓走廊的腳步聲,現在,有發出來么?

『…………………………………………………………………………』

寂靜。

在突然察覺到這件事的瞬間,感覺從周圍一直籠罩到廊深處寂靜,彷彿不祥冰冷地從耳朵與肌膚滲透進去,肌膚猶如被撫摸一般戰慄起來。

接觸到皮膚的空氣,總讓人覺得哪裡奇怪。

家中正在發生什麼。彷彿充滿這棟房子的空氣本身正在咯吱作響一般,名為屋內的空隙之中,如今正存在著某種來路不明的東西。

「…………………………!」

五感、意識,拚命地在寂靜中、家中的空氣中探尋。

可是能夠感覺到的,就只有在整個房子里靜靜鋪開的空泛的黑暗,以及空氣。

只有一直延伸到裡面的,空蕩蕩的走廊中的空氣。在燈光夠不到的樓梯上瀰漫的,將那裡塞滿的,彷彿能透進腦子裡的,黑暗。

某人白色的腳,消失在了那邊的後面。

「……」

咕嚕。

乾燥而緊繃的喉嚨,將一團發粘的空氣咽進胃裡。

……確認,必須確認。剛才感覺自己看到了的,現在正在感受著的東西,是自己神經過敏————這一點,必須親眼確認。

阿臣朝走廊,邁出腳步。

吱、

負載上身體重量的走廊地板,超乎想像地發生傾陷,發出的聲音在空氣中彌散。

阿臣朝著黑暗的走廊,朝著拐角與樓梯,一邊窺探,一邊慢慢地走向走廊上。

自己的身體離開模糊不清地照著房間的熒光燈燈光,緩緩地前走入走廊的黑暗。

視野活動,向拐角伸出窺探。

但他剛這麼做,裡頭就出現了一個人的頭————阿臣心臟不由自主地猛烈一跳。

「……!!」

胸口差點被驚嚇給壓碎。可是阿臣立刻注意到了人是梢枝的父親,不由自主地正要咋舌,卻擺出混著氣憤的嚴肅表情走近在黑暗的台階下方站著的他。

「……叔叔」

「哇……!」

梢枝的父親,頭髮和衣服相對凌亂,比平時更顯得難看。

且不說他個子矮,他的外表更是體現著他內在的小市民風貌。他聽到呼喊吃了一驚,朝著阿臣轉過身去,眼鏡後面好像在害怕的眼睛眨了眨。

「怎、怎麼回事」

然後他立刻就想要掩飾他的害怕一般,用裝模作樣的口氣與態度,想漆黑的台階指去。

「剛、剛才上去的,是梢枝吧?」

「……什麼?」

阿臣感到詫異。而隨後,叔叔目光游移,口氣和態度萎靡下去。舉個例子吧,就像誤解被人指出來的小孩子一樣。

「是、是么。你沒看見么」

他吞吞吐吐地在口中呢喃起來。

「哎呀……沒、沒什麼。是梢枝吧。應該是梢枝。受不了……還以為看到琴里了…………真是蠢死了。搞什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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