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像木頭不像稻草也不像塵埃的,儲物室的味道。
「……不好意思,這麼晚讓你們過來。我這邊實在太忙了……」
在充滿這種味道的,被一顆光禿禿的老舊燈泡照亮的黑暗之中,雪乃一邊順從阿臣彬彬有禮的指引,一邊踏入在他家側面的原本就敞開的儲物室大開的入口一旁的破舊的門內側。
儲物室的二樓和一樓並沒有連通,是一所獨立構造的,老舊而樸素的建築。一進門就是樓梯,是從這裡直通二樓的構造。姑且算是在城市裡長大的雪乃,一步一步地不斷登上這個無緣見到的被土牆夾在兩側的老舊木質樓梯,穿過昏暗狹窄的大角度拐角。
蒼衣跟在雪乃身後。
接連發生的騷動過後,總之先把和警察扯上關係的事情全部處理完畢,到現在能抽出時間的時候,已經九點過了。
而且,就連這段時間都不太長,阿臣馬上要收拾好行李,折回金森家。這次訪問,利用的就是這麼急的一段時間。阿臣的言行雖然說不上陳腐,不過對比自己歲數小的雪乃也彬彬有禮,不過看得出他的態度之中藏著將信將疑,或者說是懷疑的成分。
如果不是現在人在門外的一真從中牽線,雪乃和蒼衣根本不會來這裡。
這也很正常。雪乃對這裡並不關心,現在不過是來確認現場。光是接受協助請求已經仁至義盡了。
在雪乃前頭的,是估計已經走完台階盡頭的阿臣。他打開門,脫下鞋子,走進黑暗的房間看了看情況。阿臣在漆黑的房間里,朝著一邊發出咚、咚的腳步聲一邊跟著登上樓梯的雪乃喊去
「……屋子很亂,抱歉」
「我不是來看房間的,你沒必要在意」
雪乃斬釘截鐵的說道。
名義上,群草以巫醫為副業,而雪乃現在的身份是群草的親戚,偶爾會做群草的助手。
儘管是很多此一舉的設定,不過一真似乎是這麼說的,那就當是這樣了。
本來雪乃來到這個小鎮就不是計畫之中的情況,所以本打算拜託群草的一真,大概對於解釋也很茫然失措吧。反正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雪乃都覺得無關緊要。
咚、咚,雪乃腳下發出聲響,登上樓梯。
應該是阿臣摸到了開關,雪乃眼前點亮了燈光,一邊手扶著牆壁,一邊朝著從打開的門中透出的光和阿臣的影子所在的最上層走去。
不知是由於房間的門敞開,還是窗戶敞開的關係,感覺儲物室的氣味淤滯的樓梯中的空氣動了起來。雪乃在流動的空氣中繼續前進,在她來到最上面的時候,向打開門的那邊望去,看到的是阿臣的背影而不是房間的景象。
「……怎麼了?」
就在雪乃不禁顰眉詢問的時候,感覺到了那股異樣的氣氛。
「…………………………………………!!」
那是屏氣懾息,啞口無言,杵在房門口的,阿臣的氣息。
「……!」
緊張感驟然攀升。雪乃瞬間轉為久經錘鍊的敏銳意識,眼睛銳利地眯細。然後,她從裙子的口袋裡抽出紅柄美工刀的同時,用手朝著眼前擋在門口的阿臣胳膊上用力一推。
窗戶開著,窗帘正隨風飛揚。
阿臣的背影從門口讓開,屋內的景象暴露在雪乃的視野中,只見一所書和CD之類的東西堆得到處都是的房間,以及正對面大大敞開的窗戶。
「……?」
雪乃的眉心詫異地擠到一起。她環視屋內,儘管東西確實很多很散亂,但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東西。硬要說的話,就只有阿臣可能沒有開這扇窗戶,但窗戶卻開著這件事了。
雪乃下意識沒脫鞋便一步踩進房間,站在阿臣身旁,抬起頭看他的臉。
阿臣那張精悍的臉僵硬起來,直直地凝視著窗戶的方向。不,雖然方向是朝著窗戶,但目標不是窗戶。
「……」
雪乃循著阿臣的視線,看了過去。
她的目光集中在了窗戶一旁,擺在房間一角的書桌上面。
擱參考書之類東西的課桌上,稍稍收拾過的,放著一個小花瓶的桌角。
然後,從阿臣僵硬的嘴唇中,漏出短短的一聲
「……沒有」
孤零零的。
沒有插任何東西,空空的,小花瓶。
†
雪乃叉著手,皺著眉頭閉著眼,嘴緊緊地抿在一起。
火冒三丈的雪乃坐在群草家的客廳里,現場的整個氣氛被雪乃的氣氛所影響,完全不像剛剛吃完從外面叫的便飯之後的氣氛,瀰漫著帶有微微緊張感的沉默。
「…………」
雪乃心情很糟糕。因為接連發生的事件讓人聯想到〈泡禍〉,然而完全沒有發生雪乃能夠對峙的像樣〈泡禍〉。
雖然發生的事故慘不忍睹,但凈是不像事故也不像〈泡禍〉,可以劃分到『普通』的範疇中的事件。凈是些難以判斷的微妙事件,在一切結束的時候,鬧出不是〈泡禍〉白忙一場的笑話也不足為奇。
「……真希望有人死在更好辨認的〈泡禍〉里啊」
沉默之中,雪乃偽惡地嘟噥起來。
蒼衣聽到這話,一臉困惑的責備雪乃
「雪乃同學,不管怎麼說,這也不太好吧……」
「啰嗦,閉嘴。殺了你哦」
雪乃正心煩。
話雖如此,但她也並不是真心希望有人死。雖然雪乃本人不會有所自覺也沒打算承認,但雪乃的煩躁————實際上應該是對於這些事故如果真的是〈禍泡〉的情況,如今面對人的死亡,暴露在恐懼之中,自己卻束手無策這一點感到生氣,感到煩躁不堪。
神狩屋說
「別這樣……其他的事情一概無視,只考慮驅逐〈泡禍〉的話,這種想法也是一種心聲呢」
「……」
雖然得到了認同,雪乃還是很生氣。
神狩屋對瞪過來的雪乃露出苦笑,喝了口飯後茶之後,用平時的態度接著說下去
「……話雖如此,實際上我們也不過是一個沒有任何權利、信用、後台的無名志願者團體,確實存在弱點。遭遇〈泡禍〉的當事者如果不能理解正在襲擊自己的現象是超常現象,不向我們求助的話,我們便無法深入。
我們只能想方設法暗中監視並保護他們,但先不論雜亂無章的城市,在搞不好連周圍鄰居都沒有的鄉下,這種事做起來也相當困難。雖然我們還可以用〈斷章〉來隱身……可是三木目先生不方便,還不能讓颯姬過來,我們暫時只能按兵不動了」
神狩屋在經驗上了解這些,想用這些話姑且安撫一下雪乃。
他的談吐行為都很有條理。這是性格使然。
雪乃一聲不吭地把手伸向桌上的黑色藥箱,從裡面取出一組藥片放在手掌上,用茶送服,一次性把它們咽了下去。
「……」
雖然都是保健品,沒有安定劑之類的東西,但光這樣,就能讓對服藥行為本身存在依賴性的雪乃起到一定的安定精神的作用。在一旁,蒼衣忽然露出彷彿陷入沉思的表情,抬起臉,對坐在房間角落的坐墊上的群草說道
「那個……我記得群草先生的〈斷章〉能讓人或者地方看不見來著」
「是『地方』」
群草直言不諱地回答道。
「順便說一下,內容為『將屍體和自己關起來,不被任何人發現』。不能方便地用在隱蔽監視這種事情上」
想必群草預先猜到了蒼衣想說的話,在聽完之前就斬斷了他的設想。
「是、是這樣么……姑且,死的人和狗,還是有的……」
「都說了,〈斷章〉用起來可沒那麼方便。狗沒有意義。聽阿一說,遭遇事故的女性屍體好像明天就要送回去火葬了。這樣的話也用不了。我不真實地感知『屍體』,感到恐懼的話,是不滿足條件的,不能當做激發〈噩夢〉碎片的誘因。基本上,〈斷章〉就是人心的延伸,無限接近那個叫做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東西。不能遵守嚴格的法則。昨天能奏效的方法,不一定明天就能奏效,今天還算安全的〈斷章〉,也可能會在明天要你的命」
群草的眼睛嚴肅地眯了起來。
「……對不起」
「沒關係。不過,你要記住這一點」
群草對灰心喪氣的蒼衣說道
「事關你和周圍人的性命。神狩屋雖然是你的負責人,但是生命本身變成〈斷章〉的他,無法切實地感受到這種感覺,沒法教你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