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合適。
咕咚
當發出小小的聲音,將插了一株百合小花瓶放下來的時候,石田臣注意到,這是頭一次在自己的房間里擺花,於是產生了這樣的感想。
阿臣用從主屋獨立出來的倉庫二樓當做自己的房間,這裡牆壁與天花板都很老舊。
在這個給人印象滿是塵埃的房間里,塞了大量的書和CD以及體育用品,是個雜亂無章的男生房間。而在這個房間里,白色的花朵恍如點亮了微微的光芒,格外顯眼。
「…………」
這是從學校桌上的花瓶中擅自拿回來的花。
是為琴里之死供奉的,花。
是她死亡的,象徵。
琴里的,象徵。
像個男孩一樣的她,對花不感興趣。
她應該一次也沒再自己的房間里擺過花。
而她的桌上,現在擺滿了花。而且身為男人,身為她男朋友阿臣的房間里,卻擺著連她都不曾擺過的花。
阿臣心想,這是多麼的諷刺啊。
如果她知道自己正被假託於花,一定會害羞地「才不像」失笑起來,要麼會直接嘲笑這種行為吧。
即便如此,阿臣還是覺得她與這朵花與她很配。
雖然百合所象徵的秀麗與她完全不搭,可至少這朵嬌小而精悍的白花比起鮮艷的花更適合她。
「琴里……」
於是,一切由花而始。
………………
2
「白野,說來唐突,本周六我準備去探望千惠。你去不去?」
蒼衣放學後和往常一樣來到『神狩屋』。店長神狩屋——鹿狩雅孝手裡拿著紅茶茶杯,對蒼衣說道。
「……咦?」
蒼衣對突然提到的名字吃了一驚,不由反問
「千惠……是那個千惠同學?海部野家的……」
「沒錯,沒有別人了」
神狩屋覺得很滑稽似的笑了起來。
「也、也對……」
儘管嘴上這麼說,可蒼衣的表情顯得十分困惑。他並沒有忘記海部野千惠,甚至可以說,他在內心的一個角落裡,一直對兩個月左右前的事件中受害的少女耿耿於懷。儘管想找機會問問她的情況,可是在沒想到,這個時機來的這麼突然。
「這個周末么……」
蒼衣那張作為高中男生來說略顯細膩的臉上依舊飄著困惑之色,朝著店內老舊的天花板注視過去。
「不方便么?還是說,你不想見她?」
「沒、沒有,並不是這樣…………我只是在想,下周暑假就開始了,選在這個時候感覺有點……」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是我沒考慮周全」
神狩屋隨手撓了撓有些少白睡得很亂的頭髮。
這位穿著皺皺巴巴的馬甲帶著大框眼鏡的舊貨店老闆,與他那弄錯時代脫離塵世的外表分毫不差,疏遠社會的洪流。是那種明明十分博學,了解曆法的起源,卻不知道自己過的是什麼日子的類型。所以他肯定在指定日程表的時候,根本就沒把自己早就已經畢業的名為學校的歷程考慮進去。
「話雖如此,不過這件事已經定下來了……唔」
在做圓桌對側的神狩屋放下茶杯,面露難色。
現在是七月下旬。持續了一段平安無事的安寧日子,暑假已近在眼前,還差半個星期。
太陽已經完全轉為了夏日的面貌,雖說時值傍晚有所減弱,但外面仍舊暴露在久久不落的艷陽之下。儘管充滿夏天與炙熱味道的空氣如今也正在外面瀰漫著,但這家由昭和時代的照相館改建而成的舊貨店內,仍舊和擺在貨架上的商品一起,彷彿被時間所遺忘,塵埃滿布十分淤塞,冷颼颼的。
這也彷彿將店長給人的感覺原原本本的反映了出來。
可是稍微想想就能注意到,住在這裡人都懷著各自不同的理由,疏離世事。
「嗯嗯」
比方說,這位手裡拿著紅茶茶壺站在蒼衣等人落座的圓桌旁,擺著一張令人透不過氣來的表情,正嚴陣以待為喝完紅茶的人續杯的,初中生年級的少女,也不例外。
「嗯嗯……嗯?怎麼了么?白野」
「嗯?什麼也沒有,颯姬」
短短的頭髮上插著幾隻彩色發卡,上下穿著短袖短褲。從袖口與褲腿中伸出來的手腳,縹緲與活力並存。她————田上颯姬,因個人原因沒有上學,由於平日整天都不外出,所以是個與暑假無緣的人。
「……雪乃同學,你準備怎樣?」
「你指什麼?要是說去探望的話,那和我沒關係。要去你自己去」
聽到蒼衣的提問,坐在蒼衣身邊的椅子上,一直在用勺子攪拌紅茶的,身穿水手服的時槻雪乃,冷冰冰的作出回應。
她凜然的美麗臉龐之上,正掛著抗拒一切難以接近的頑固之色。然後,裝飾在紮成馬尾風格的黑髮之上的花邊華麗的黑色緞帶,給她那身清秀的水手服增添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那正是所謂的哥特洛麗塔式的小道具。
然後,藏在她那身與入夏之後格格不入的長袖春秋裝的袖口之下,纏在手腕上的白色繃帶,不祥地若隱若現。
那是令見者不由發憷,同時也催生出強烈異樣感與抗拒感的黑暗之花。
她美麗而蜇人,因此一般人就算是要向她搭話都會有所猶豫。而若是知道她默不作聲不斷攪拌紅茶的彷彿神經質一般的動作,其實是因為舌頭怕燙而不停地想讓紅茶冷卻的話,又會產生別的感情。
蒼衣微微一笑,說
「雪乃同學在暑假的時候,是不是也鬆了口氣呢?」
「你故意說的么!?殺了你哦!」
咣,茶杯發出聲響,雪乃鬆開勺子狠狠地瞪了蒼衣一眼。
不管怎麼說還是被察覺到了。蒼衣笑了笑開口道歉
「啊哈哈,抱歉」
雪乃在桌上握緊拳頭,險惡地沉吟起來
「………………我殺了你……」
雪乃身為〈騎士〉是一名『復仇者』
因此她厭煩日常的生活,認為那是應該捨棄的東西。
不過,並不表示她不在意學校以及與之相關的東西。
她是意識到了卻想要無視。實際上,一旦有狀況發生,就算平日在白天,她恐怕還是會不容分說地離開學校。不過蒼衣希望雪乃能夠儘可能的過上正常的生活,實在看不下去她一直佯裝不知的樣子,也為此感到擔心。
「……那麼」
蒼衣趁雪乃轉向自己,再次問道
「那麼,雪乃同學不去么?」
「我為什麼要去。又不是〈騎士〉的職責」
再沒有什麼,比雪乃的回答更不配合的了。
「這種事交給負責人還有愛操心的傢伙來辦不就好了。再說了,隨便去見其他〈支部〉的人,這樣好么?事件明明才過去沒多久,這個時候,她說不定還沒穩定下來」
雪乃撩起頭髮,帶著譏諷的味道說道。
可是先不提她的態度,她話中的內容,實質上是〈支部〉之間不成文的規定,也有對千惠的掛慮。
蒼衣喃喃地說道
「……雪乃同學,真的很耿直呢」
神狩屋和颯姬開心地接著說道
「嗯,沒錯」
「就是啊。我明白」
「…………!」
話音剛落,雪乃轉為一張之前從未見過的陰沉表情,抿住嘴,奮力地別向一旁。
「…………………………」
雪乃就這樣,擺著一張咬牙切齒的表情,不開心地沉默下來。
隨後許久,她仍舊擺著這張臉,眼睛注視著紅茶的表面,唯獨嘴唇突然動了起來,喃喃低語
「…………再說了,我又怎麼有臉去見她啊」
聽到這話的瞬間,蒼衣也明白了雪乃想表達的意思。
「神狩屋先生也好,白野同學也好,總不會已經忘了吧。我們是那個人的————殺父仇人哦?」
「嗯……」
「說的沒錯」
蒼衣和神狩屋,點了點頭。
†
周末對於白野蒼衣來說,是能夠長時間和雪乃在一起的,快樂的日子。
自從和雪乃相遇之後,一直如此。可是這個周末看樣子將不得不放棄這樣的樂趣,成為例外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