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淋浴的聲音與霧氣從敞開的浴室向房中流出。
在這間浴室里,兩隻裸腳沐浴在蓮蓬噴出的熱水中,簡直就像開玩笑一般與現實脫節,滾落在那裡。
被打濕的煞白的腳以上的胴體,從敞開的浴室門倒在外面的脫衣區地面上。然後腳以上的部分,骨頭和頭髮糾纏在一起,化作觸目驚心的腐敗肉色冒泡的膠體。
夾雜著肥皂味的腐臭混在熱汽的味道里,蔓延到走廊上。
然後,似乎家裡的人在浴室里的人變成這個樣子之前打算將人救出來,可全家都成了一樣的東西,倒在了,不,是攤開在了廚房等房裡的各個地方。
溫暖的濕氣和噁心的惡臭,籠罩著整個房子。
被不講理又異常的肆虐得一塌糊塗的房子里,瀰漫著無比靜謐,而又無比可怕的「死亡」。
然後。
「…………………………」
寺廟裡如此慘狀擺在面前,幸三獃獃的站在玄關,茫然的望著這幅情景。
寺院鄰接的住所,充滿異樣的氛圍。和可南子若無其事的開始「清掃」工作,幸三念出住在這座寺里的幾個人的名字,突然一語不發,獃獃的杵在了原地。
面對這樣的慘狀,既沒有逃也沒有避而不見,可以說這難能可貴。
這是巨大的意志力。可是不久前接到電話,在外面講完回來的神狩屋在看到杵在那裡的幸三的背影時有些煩惱,在腦中思考該不該將剛才電話的內容告訴他。
「……抱歉,情況緊急」
但是這件事,顯然不說不行。
神狩屋準備把事情說出來。要告知的對象是幸三……以及在附近神情不悅的群草。
群草先開了口。立刻理解要點。
「……出什麼事了?」
「…………」
而幸三仍舊一臉茫然的望著與自己關係要好的一家人的悲慘下場,一言不發,只是轉過身去。
見狀,神狩屋顧慮起來,皺緊眉頭。
但是他沒有選擇,只能據實相告
「我們留下的那邊,發生了問題」
「……」
群草表情顰蹙,幸三則是不得要領的樣子。
神狩屋接著說道
「對不起,群草先生,請把車借我一下。不知什麼原因,牧子精神錯亂用菜刀刺傷了白野的胳膊…………把千惠塞進車裡,直接朝這邊來了」
「你說什麼!?」
2
三木目源清楚的記得那一天的事情。
在醫院的診察室中,三木目與護士被提心弔膽的氣氛包圍著。那天的海部野志弦,露出非常平穩的笑容。
那是引薦志弦偷偷出院,過去半年的時候。在那之後也住過院,也以此前相同的頻率繼續做著定期檢查。就在這樣的某一天早晨,三木目在問診前讀上次的檢查結果的時候————下意識的發出低沉的聲音,戒煙煙嘴從嘴裡掉了下去。
「……你。懷孕了啊」
然後在問診的時候,三木目壓低聲音這樣告知志弦。
三木目和護士在問診前已經知道了檢查結果,他們的擔憂、憤怒、尷尬,讓診察室里的氣氛綳得很緊。
對察覺到氣氛不對而面色疑惑的志弦傳達這件事之後,志弦最初是驚訝地微微張開眼睛。緊接著,她的行為讓三木目和護士都懷疑起自己的眼睛。她露出像花兒一樣幸福的微笑,輕輕地鞠了一躬。
「是這樣啊……做檢查順便就知道了呢。謝謝」
「混賬!謝什麼謝!」
三木目下意識的怒吼起來。
「怎麼可能生得下來,心臟會保不住的!我可不是讓你做這種傻事才幫你的!」
三木目全然不顧自己粗暴的聲音響徹了整個醫院。
他氣得發抖。他至今為止一直都想儘可能的為志弦續命,傾盡了全部力量。他對於力有不逮的方面,期待通過提高志弦的精神狀讓病情有所好轉而提供協助,但不曾想到,自己的期待竟然以這種最糟糕的形式被辜負了。
很顯然,之後的處置不論偏向哪種方向,志弦的生命都會大幅縮短。
豈有此理,這是在增加救不活的人數。
三木目的怒火已無法輕易平息。
憤怒的矛頭,理所當然的也指向了另一個人。
「鹿狩那混賬究竟搞什麼鬼,下班之後把傢伙叫來!!」
三木目對身在他處的人大發雷霆。
三木目下定決心,一定要揍他。雅孝可能是危機意識不足,可能是管理不足,總之他的所作所為無異於在殺人。
把志弦交給那個愣頭愣腦的男人,完全錯了。志弦看到一邊思考著這些一邊怒吼的三木目,笑容多了幾分寂寥。
可即便如此,志弦依舊維持著微笑,平靜的對三木目說道
「對不起,醫生。不過……雅孝他什麼也不知道」
「……你說什麼?」
「因為我想要這樣,對他撒了謊」
「!?」
「我想雅孝他,對這種事根本想都沒想過」
說完,志弦呵呵一笑。三木目感覺頭上被潑了盆冷水。
「什麼……!?」
「因為,我想將常人能夠體會的幸福,全都感受一遍」
三木目無言以對。志弦有些害羞,可還是對三木目說了出來
「戀愛、結婚、生子。我的身體雖然無法全都做到,但我想儘可能的去體會。雅孝也對我說,只要兩人能夠創造的幸福都會給我。可是,如果對他說我要做到這種程度,他一定會反對,所以我撒了謊。我不想讓他知道」
聽完這番話,三木目猶如虛脫一般靠在了椅背上,用手捂住眼睛,奮力地仰起頭。
「你怎麼能這麼做啊,傻丫頭……」
「呵呵,也對呢。我只是說說看」
志弦平靜的微笑著。三木目深深的嘆了口氣,以疲憊不堪的語氣向志弦通告
「總之,你今天之內就回醫院,要重新住院。把所有人召集起來討論今後的事」
「哎,事情果然變成這樣了呢……」
「廢話。跟你相處了那麼久,可我完全沒有注意到,你這丫頭竟然會有那種想法」
「是啊,我覺得很對不住醫生。對不起。我以前都在裝乖,可是臨終之前,我不想再裝下去了」
「誰會讓你死啊,傻丫頭」
聽到三木目粗暴的話,志弦好像很開心,好像很炫目,又好像很寂寞的,燦爛的微笑起來。
「……那麼,我回家去收拾東西」
志弦平靜的說道。
「我把事情告訴他,讓他一起回來」
「可別逃跑哦」
「不會的,我還有一件想做的事情沒做完」
說完,志弦笑了起來。可是,這是三木目對活著的志弦,見到的最後一眼。
他不該放心志弦所說的話。志弦在那之後,翻過與雅孝同住的沿河公寓的窗戶,跳進了下面的河裡,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
「……我想過很多次,或許我就是那麼不適合做醫生。那個時候,我非常非常認真的想過。我很乾脆。不過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到頭來又干回了醫生這行……」
三木目在駕駛座上握著方向盤,這樣說道。
蒼衣在行駛中的車子里。三木目將開來的大型旅行車的後排座位放下,讓雪乃躺在了一塊平坦的區域,蒼衣就在雪乃身旁。
蒼衣又穿上了那件袖口沾滿血的襯衫,坐在車裡。颯姬在車內的副駕駛座上,然後蒼衣和雪乃所在的後部區域的角落,一位穿著古董娃娃一樣的衣服,好像人偶一樣的少女,正抱著兔子布偶,惺忪的睡眼直勾勾的盯著身旁的繪本。
少女是夏木夢見子。
最初在車裡面看到她時,蒼衣嚇了一跳,可是聽完颯姬說沒人照看不能把她一個人留下之後,也就認同了。
就這樣,載著五個人的大型旅行車行駛在夜間的鄉間小道上。
哥特蘿莉打扮的雪乃躺在後面,漆黑車內的附著香煙味道,再加上沉重的氣氛,儼然就是一輛運送少女屍體的靈車。
「……所以我才不想來啊」
然後,三木目的話讓車內的氣氛變得更加沉重。
「我自然沒臉去見海部野先生,也沒臉面對夫人和志弦的妹妹。跟你講了這些話之後,我也沒臉見神狩屋那傢伙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