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魚公主·下 六章 喪葬隊再度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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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說話的居室里,呼叫提示音平淡的從受話器中傳出來。

在海部野家與廚房相連的居室里,家主幸三站在安裝在牆壁上的電話跟前,將受話器放在耳邊,默默的聽著電話打通的提示音。

不論呼叫提示音響多少次,電話依舊無法接通。

電子音空泛的傳出來。剛剛步入老齡層的幸三擺著一張顯露疲態的撲克臉,聽了一會兒這個聲音,不久露出夾雜著疑惑與放棄的表情,將受話器拿開耳朵,靜靜的掛回到了電話機上。

「……不行,沒人接」

幸三說道。

站在旁邊的神狩屋——鹿狩雅孝聽到幸三的話,露出困惑的表情,把手放在了睡亂了的有些少白的頭髮上。

「寺廟么?一開始就碰壁啊」

神狩屋嘆氣,幸三回答。

「寺院這個樣子真讓人傷腦筋。竟然連個電話留言都捨不得留」

言語中流露出幸三的嚴肅。可話音剛落,幸三似乎想起了為何事去打電話,露出一副對自己感到羞恥的不愉快的表情,可怕的目光落在地上。

「……我也沒資格說別人」

「沒辦法」

神狩屋說。

「這樣的情況,明天的法事辦不了了。只能通知法事中止。我去寺里看一看。總之聯繫其他親屬吧」

「嗯,我明白」

幸三嘆著氣回答道

「雖然很不合理,但明天只能終止了。那件事……」

幸三說到這裡停了下來。

「那件事……不行了」

幸三想不出合適的話,用非常通俗,卻反而因此將難以形容的異常最為直接的表達出來,將自身的常識與理智全部拋棄的簡短語言,從內心深處吐了出來。

同時,白野蒼衣正走在海部野家的走廊上。

鋪著木地板的走廊兩側是灰泥糊的牆。蒼衣的表情有些僵硬,在紙窗戶和槅扇成排的日式住宅的走廊上,朝著某間房走去。

這所民宅雖然古舊,但在昏暗的熒光燈中映照出來的走廊修繕得非常漂亮。

在昏暗的熒光燈中,運動鞋踏在地面上發出聲響。

走廊上安靜的氣氛有些憂鬱,有些陰森。

但蒼衣表情僵硬的原因,並非於此。

原因有二。一是因為蒼衣當前正在前往的房間。

另一個原因是在蒼衣的帶領下,緊跟在身後的兩位客人。

「………………」

兩名身著喪服的男女緊跟在蒼衣身後並肩偕行。

身著漆黑喪服的二人組所彰顯出濃重黑暗,甚至讓人產生一種走廊照度下降的錯覺,在蒼衣身後佔據著走廊上絕大的空間。

「……到了」

沒過多久達到要找的房間後,蒼衣用手拉住槅扇。

而後二人組中的女性——戶冢可南子對蒼衣回以與這個地方以及她的服裝格格不入的柔和而穩重的笑臉。

「謝謝」

「哪裡」

蒼衣不由得對她的笑容感到有些尷尬,垂下眼睛。

可南子的腰映入蒼衣垂下的眼睛。她喪服的裙子上纏著一條粗大的皮帶,上面掛著柴刀、鋸子和砍刀。她手中提著幾個沉甸甸的水桶,大量的刀具和鏟子插在裡面。

可南子臉上掛著她與那危險形象格格不入的溫柔笑容,轉向站在她身旁腦袋近乎會撞到日式矮房子的天花板的高個子男人。

「我們開始吧,瀧」

「……」

可南子說完,名叫瀧修司——通稱的男人,深邃的面龐顯露出寡默而嚴肅的表情,點了一下頭,大步穿過蒼衣身旁,站在槅扇之前。

就在此刻。

蒼衣只覺不寒而慄。

蒼衣屏住呼吸。此前就算相隔遙遠依舊會被背影散發的強烈氣息所壓迫,而與他擦身而過,蒼衣彷彿要被颳倒一般。

這與一名人類所擁有的迫力相去甚遠,巨大的陰鬱之氣猶如是將龐大的葬列壓縮到一個人身上。此刻,蒼衣感到自己被扔到了荒郊野地上的一條羊腸小道上,與冥國亡者的出喪大隊擦身而過,令他戰慄的惡寒侵襲而來。

打個比方吧,周圍的空氣比正常氣溫總要低上一截,而蒼衣感覺這樣的空氣從皮膚上滑了過去。

或者說,就像冰冷的手伸入了靈魂之中。

蒼衣不由背脊一挺,全身毛孔收縮。

試想,如此接近工作中的還是頭一次。冰冷的寒流隨著一起移動,隨他過而消散。蒼衣此時終於從背脊發僵的感覺中獲得解脫,一邊冷汗如注,一邊釋放屏住的呼吸。

「……………………!」

看到蒼衣的樣子,可南子輕輕地噗嗤一笑

「……瀧,都怪你不注意就靠上去,嚇著他了」

可南子戲弄起來。被她戲弄的依舊一言不發,然而嚴肅的表情中多了幾分困惑,向可南子看去。

見他的表情,可南子又覺得好笑似的,呵呵的笑起來。

接著。

「……抱歉。我們開始吧」

可南子話鋒一轉,若無其事的抽出柴刀,用眼神指向房間槅扇。

「…………」

被無聲的催促,一瞬間無法接受而皺緊眉頭,馬上又轉回眼前的槅扇,巨大的手放在了在他高大的身軀下顯得十分渺小的槅扇。

儘管格柵關得死死的,依舊攔不住內部的異味向走廊泄漏。

蒼衣回到這裡之後,看了眼裡面的情況。後來房間被牢牢封住,直到他們到來,已經過去了兩個鐘頭。

蒼衣知道裡面是怎樣一幅慘狀。

沒有完全隱藏而泄漏到走廊上的腐臭再次鮮明的勾起了他的記憶,看著別人將手放在槅扇上,都讓他心臟嗡嗡作響。

可是————

豪不猶豫的用手一拉,槅扇應聲打開。

他的表情紋絲未動。打開格柵的那一刻,壓縮在裡面的猛烈氣味如同無形的聚合塊滾落而出,向走廊瀰漫四溢。

「唔……!」

雖然已經見過一次,蒼衣還是害怕起來。

腐肉與腐爛的礁石,加之充滿刺激性的肥皂味混合在一起,化作刺痛鼻腔的強烈怪味。

可是也好,可南子也好,都對嚇住的蒼衣不加理會,稀鬆平常的觀察槅扇裡面。他們看到裡面的情景也沒有表露出特別的感覺,就這樣輕易的踏入了充滿腐臭的房間。

「……」

在眼前阻塞蒼衣視線的兩人消失後,屋內的情景暴露在了蒼衣的視野中。

裡面與兩小時前目睹過的一樣,儼然就是一場噩夢。

相連的兩間和式客房化為了地獄。到此參加法事的海部野家的七位親屬——已經是無法數清就是七個人的狀態,黏糊糊的在榻榻米上蔓延。

那是一團相互融合的腐肉和皮膚。

硬是要對這樣的形態進行形容的話,就是用某種用水溶解後冒出泡沫無法維持形狀的柔軟粘土堆起七個人的分量放在客桌上所形成的結果。

這團東西,原本是圍坐在桌旁喝著啤酒的七個人。

可如今,他們的肉體溶解的不留原形,變成了冒著紅黑色氣泡,混合了毛髮與衣物的纖維素材的爛泥一般的東西,從桌子和榻榻米上流出來,如同煮爛的海藻,令人不快地一邊釋放著氣泡以及酷似礁石的腐臭。

在屋子裡,溶解的肉發出微弱的冒泡聲。

隨著冒泡的聲音,好似礁石的腐臭混入了屋內的空氣。溶解的內臟與內臟中的物質發出令人不悅的溫濕臭氣。

之前那些溶解冒泡的肉全都是從七個人的嘴裡吐出來的。

吐出的肉泥將擺在桌上的酒菜全部淹沒,流到榻榻米上。難以溶解的空皮囊在肉泥之中,就像塑料袋一樣耷拉在桌上,融解、變形、繼而相互融合。

異常損壞的人體用今天早上群早的話來講,就是『冒泡的咸烹海藻』。

他們已經喪失了人的原型,然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耷拉在各處的手腳以及內臟等部位隱約可見,殘留著形狀。

四處殘留的人的痕迹,大量的腐肉。

然後最怵目驚心的,是幾乎完全保持著原型,與紅黑色的爛泥糾纏不清,有一半陷入其中的七顆翻著白眼完全褪色白化的人類頭部。

這不是用粘土捏成,然後融化的人類。

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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