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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已經沉入了地平線。一輛彷彿要融入夜色之中的黑色貨車停在了夜幕降臨的公寓前方。
這輛鑽入鴉雀無聲的住宅區,停在腐朽公寓樓旁的貨車給人以靈柩車般的威懾感。不知是否因為貨車與公寓樓的組合釋放出過於詭異的氣息,公寓四周一個人也沒有——沒有行人,也沒有圍觀的群眾。
貨車靜靜地熄了火,司機座位和助手席的車門被推開。
從車裡出來的兩人均身穿喪服,手裡提著巨大的鐵桶,桶內還放有柴刀。男人和女人關上了車門,將視線投向具有廢墟外觀的公寓樓。接著,兩人面對面低聲討論了片刻。女人忽然靠近男人的面龐,輕輕吻了一下。
「……修司,這裡!」
從公寓樓中走出的神狩屋呼喊著由車上走下來的喪服男。
瀧修司。他被人稱作「喪葬屋」,是關東地區最有名的「騎士團」屍體處理師。
經過他的手切割的屍體,每一滴血都會聚集到心臟所在的地方並復甦。而他就是這個為世人所忌諱的「斷章」的「保持者」。他那一米九出頭的身高將喪服撐得有些走樣,而他繃緊嘴角的表情十分嚴肅。如同從西洋畫中走出來的魁梧掘墓人一般的外表以及由全身散發出來的異常氛圍讓這位喪葬屋給人以一種兇險的印象。他側目看向神狩屋。
「抱歉,總是麻煩你。」
「這是工作。」
神狩屋和喪葬屋進行著簡短的交談。只不過,喪葬屋對神狩屋以外的人甚至不會開口。在這期間,坐在助手席的女性打開了貨車的後門,從裡面取出疊在一起的鐵桶、鋸子和砍刀之類的刀械,並依次堆放在路邊。
「可南子,也辛苦你了。」
神狩屋向那位女性打了聲召喚,以示慰問。
她是喪葬屋的助手戶塚可南子。可南子的長髮被紮成一束,長裙般的喪服上下翻動。聽到神狩屋的招呼聲,幹活時手腳麻利的她也回以微笑。
「哪裡。與神狩屋先生負責『支部』的工作相比,我們已經很輕鬆了。」
可南子說。
接著——
「那麼……今天是怎麼回事?」
她問道。她的提問省去了問題的內容,不過她也沒必要問全。
把「喪葬屋」叫來現場的目的只有一個。
神狩屋微微皺起眉頭,回答了可南子的提問。
「有一具燒死的屍體。還有一種————很厲害的東西。」
神狩屋說。
「在獨居者使用的冰箱里塞入了至少三個人——這從物理角度來說根本不可能。那個明顯是『異形』。」
「……似乎是這樣哦,瀧。」
「嗯。」
喪葬屋簡潔地回應了一聲,就提起鐵桶和柴刀走向公寓。
神狩屋在前方引路,而可南子提著一大摞鐵桶跟在他的身後。
走進老化殆盡的二層公寓,他們來到了位於一層的目的地。
表面塗料已經風化剝落的木門此時完全敞開。而在打開的房門旁邊,三位少年少女面帶各異的表情等待著神狩屋等人的到來。
「………………」
其中一人——白野蒼衣的眼睛上搭著濕潤的手帕,他在田上颯姬的攙扶下背靠公寓的牆壁坐在地上。
蒼衣沒空顧及制服上的污穢,只是臉色蒼白地癱坐在地。他也沒有餘力看向喪葬屋等人。蒼衣在這個房間內目擊到冰箱里的東西後,由於身體極度不適,一直渾身乏力地坐在房外。
已經失去原型的亂七八糟的肉塊從冰箱之中噴涌而出。
壓扁的頭顱,混合的內臟。這些東西並非出自肢解,而是被可怕的力量壓縮至粉身碎骨。變成空皮囊的人體隨之破裂,內臟從中溢出並混在一起,才變成了那噩夢般的物體。
那些被壓縮的屍體混合物已經有一段時日了,從中釋放出的腐臭味在蒼衣吸氣的瞬間便侵入到他的胸腔內部。
充溢房內的腐臭味原來就是來源於那裡。
可以說房內的臭味基本上都是從那裡飄出來的。受到強烈衝擊的蒼衣從房內逃了出來,然後就一直等到現在。
「……感覺好一點了嗎,白野同學?」
「唔……」
颯姬坐在蒼衣的身旁,擔心地看著他。蒼衣發出一聲輕微的呻吟,同時拿掉了蓋住眼睛的手帕看向她。
「謝……謝謝。我稍微好一些了。」
蒼衣回答。身穿喪服,手提鐵桶和柴刀的兩人從他身旁經過,走進了房內。
當喪葬屋從他身旁路過時,蒼衣感到了之前也曾體驗過的異樣感受,他周圍的空氣似乎可以觸碰蒼衣的皮膚。那股氣息不屬於人類,舉例來說的話,就像是獨自一人置身於送葬隊列之中,只與自己的「斷章」打交道,脫離人世之人的氣息。
兩人手中的鐵桶和刀具相互碰撞,發出「咯鏘咯鏘」的聲音。
他們是為了保護「泡禍」和「騎士團」的秘密,處理無法披露於世的「異形」化屍體的「騎士」。他們用手中的柴刀切割屍體,再放入鐵桶中搬走。當這些東西被帶回家後,喪葬屋會利用「斷章」令其復甦,再將幾乎復活的屍體送入火爐之中,在其心臟燒至灰燼之前一直實行焚燒,使其不得回生。
簡直就像是恐怖版的漢賽爾和葛麗特一樣。
颯姬是被雪乃叫過來的。為了在這道工序完成之前不讓其他人靠近,她是不可或缺的人物。颯姬所持的「斷章」——「食害」是可以產生吞噬記憶之「蟲」的「斷章」。不過,這種「蟲」只能在一定範圍內擴散,並在這個範圍以內吞噬相關的記憶,由此引發普通人無法抵達中心部位的現象。
她的「斷章」正在運作的證據就是周圍沒有一個行人,視野範圍內的各個角落都有形似蜘蛛但渾身鮮紅的小蟲在磚頭砌成的圍牆上爬行。
喪葬屋等人走進房間之後似乎開始了議論。多半是在討論如何處理屍體吧。他們刻意壓低了聲音,所以人在屋外的蒼衣基本聽不清楚,但是可南子口中「這比小丑殺手的廚房還要慘不忍睹啊」這句話卻莫名其妙地殘留在蒼衣耳邊。(注釋:小丑殺手,JohnWayneGacy,美國芝加哥人,是殺死了33人的連環殺人犯。)
接下來,蒼衣聽到了揮舞柴刀的聲音和骨肉分離的沉悶聲響。
「………………」
蒼衣下意識地將自己的注意力從聲音上移開,將視線投向其他地方。
公寓前方立著一根支撐二樓走廊的鋼柱。身穿哥特蘿莉服的雪乃靠在銹跡斑斑的鋼柱上,輕輕撫摸剛剛纏在左臂上的繃帶,露出一副陰鬱的表情。
纏好的繃帶上又滲出了新血。
她的臉色沒有剛才那麼糟糕了,反倒是蒼衣的情況更為不佳。不過,那也是因為她雪白的肌膚本來就顯得有些病態,現在這樣看上去也沒有太大區別。
蒼衣直勾勾地盯著雪乃。察覺到他的視線,雪乃惡狠狠地看向他。
然後——
「你果然不適合當『騎士』。」
她不顧蒼衣的慘狀,開口訓斥道。
蒼衣苦笑著說。
「是啊。我知道。」
「……看來給你的教訓還不夠。你明明沒有參與戰鬥,卻嘿嘿傻笑著做出多餘的事,讓自己落得這步田地。你是白痴嗎?」
聽到蒼衣的回答,雪乃斜起眉毛說。
颯姬面帶為難的表情,小聲地抗議說「雪乃……」。但是雪乃沒有回應她,只是繼續向蒼衣說道。
「如果那個冰箱裡面出來的不是屍體,現在你已經死了。」
「也許是吧。」
他無法否認。
「但是,看到且知道,從而理解一切就是我的職責。在那之後,我的『斷章』才能成為武器。這跟雪乃同學為了與敵人戰鬥,不得不割傷自己一樣。」
「……」
雪乃似乎想不到該如何反駁,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她面帶憤慨的表情轉向一旁。
蒼衣也沒有再說下去。他並不是想讓雪乃認輸,而是在陳述事實而已。
「…………」
沒錯,蒼衣不得不知道一切,即使自己會置身於危險之中。
知道面前發生的「泡禍」的一切,並加以理解。無論其結果是多麼不堪入目的慘劇,為了理解,蒼衣必須看到一切。
為了殺人而理解,為了理解而知曉——這就是他的職責。因為,如果不這樣做的話——蒼衣持有的「斷章」只會成為毀滅親近之人的兇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