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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期待呢。》
發自心底感到愉快的笑聲彷彿是等待處刑表演開場,高貴而又瘋狂的女公爵之聲。
《真的好期待。》
「……啰嗦。」
夜幕降臨。這裡是太陽已經完全落下的住宅區。
小巷中開始變冷的空氣中飄來各家各戶準備晚飯的熱騰騰的香味。
在傍晚的小巷裡,時槻雪乃告別了神狩屋,跟蒼衣一起離開小店,露出一幅對整個世界都感到不悅的表情,走在回家的路上。
「給我安靜一會。」
雪乃用壓抑低沉的聲音低喃著邁步。
她滿臉的不愉快。從旁人的角度看來,就好像她和蒼衣吵架了似的。不過,雪乃說話的對象並非蒼衣。
那是除了雪乃,不,是除了雪乃和蒼衣以外沒有人能聽到,作為「斷章」憑依在雪乃身上的風乃亡靈。穿透風景,稀薄得彷彿能融入影中的風乃幻影長著一幅跟雪乃十分相似的容貌,垂下的長髮上扎著跟雪乃相同的緞帶,但這位輕輕晃動的少女給予他人的印象卻和雪乃截然不同。
《你不期待嗎,雪乃?》
站在雪乃背後的亡靈用包含笑意和戲弄之意的聲音發問。
「至少胡鬧的姐姐讓我很不愉快。」
《呵呵。那可是「童話的泡禍」喲?》
亡靈不顧雪乃帶刺的回應,愉快地大笑。
《是那位「大木偶劇場的索引」給出預言,採取了童話形式的巨大之『泡』呢?你擔任「騎士」三年以來幾乎沒怎麼遇到過的災禍,在十天內就發生了兩次!這不是胡鬧,還有什麼算的上胡鬧?》
「………………」
風乃的聲音如同竊竊私語,但又含有一份比平時多出數倍的愉快。她是對破壞的預感充滿了期待吧。
《怎麼了,雪乃?》
「………………」
《是你一直以來的期待的,屬於你的「敵人」喲?》
「………………………………是啊。」
雪乃輕輕點頭。
正是如此。那是雪乃一直在等待,到自己死去為止都不會結束的復仇對象。
可是,雪乃明明期望已久,卻還是忍不住要生氣。恐怕是因為她身旁那位不擅對付風乃而保持沉默的蒼衣吧,他一臉沉浸在日常之中的表情。
「………………」
雪乃苦悶地思索著。
自己大概是在嫉妒蒼衣。
父母被殺後失去一切的雪乃,一直為了剜除「泡禍」和自己的傷痕而活。她不相信一度被破壞的日常,也害怕回到那種生活,只好沉溺於跟「泡禍」戰鬥的非日常。因此,雪乃對自己艱難的生存方式擁有一種寬恕感。
憎惡。恐懼。痛苦。只有自己的身心不會時常受到這些東西的折磨,雪乃才能安心。
以慘劇發生那一天為界限,雪乃開始感受不到安穩的日常生活中自己的所在之處。
雪乃拒絕生活在日常中,因為要與更為醜惡的「泡禍」戰鬥,她甚至還需要著殺害了父母的姐姐亡靈。依靠她跟「泡禍」戰鬥。而且還不只是適用於「泡禍」。
但是————白野蒼衣就沒有雪乃心中的悲愴情感,他從頭到腳都沉浸在日常之中,同時還擁有著可以對「泡禍」造成致命傷害的能力。
蒼衣的「斷章」可以共有並破壞「噩夢」,徹底毀滅「噩夢」的所有者。
只要是蒼衣可以理解並共感的對象,蒼衣的「斷章」就會在不區分內容的情況下,通用於任何種類的「泡禍」。蒼衣在跟「泡禍」戰鬥時會以殺死所有者為前提,這種能力讓他跟至今為止雪乃感受到的焦慮和悔恨扯不上半點關係。
他擁有雪乃失去和遺棄的一切。
蒼衣在雪乃拚命抓住的所在位置之上。
所以雪乃看到蒼衣毫無緊張感的笑容,就會感到神經灼燒般的焦慮。而且他還想用那幅表情把雪乃拖回日常之中,實在讓人火大。
「………………」
「……雪乃?」
蒼衣向雪乃搭話。
不知風乃是把想說的話都說完了,還是聽到雪乃的認同後得到了滿足,她的氣息和身影消失得無影無蹤。
「雪乃,你生氣了?」
蒼衣說。
雪乃沉默著,沒有回答。她沒有生氣。只是不高興罷了。
「……呃。」
蒼衣將她的沉默理解為生氣,像是找借口般繼續說道。
「呃,今天很抱歉呢。我不是故意的。」
「…………」
雪乃皺起了眉頭。她在思考蒼衣在說什麼。
不過,轉瞬之間她就發覺蒼衣說的是神狩屋為她治療腹部傷口時他闖進來的事。察覺的瞬間,雪乃的臉頰上泛起跟個人意識無關的淡淡紅潮。
「跟、跟那種事沒有關係!你是白痴嗎?我殺了你啊!」
雪乃不由自主地怒罵蒼衣。
「咦……?」
蒼衣好像真的很驚訝。雪乃對他的反應也十分不解。蒼衣剛剛才受到「大木偶劇場的索引」的預言,現在正身處於隨時隨地都會遇到巨大之「泡」甚至引發「泡禍」的情況中。
在這種情況下,他還能……覺察到這種瑣碎小事,這讓雪乃不禁懷疑蒼衣的態度是否認真。再加上對事實本身的動搖,雪乃現在陷入了雙重動搖。
「你明白自己的立場嗎!?」
雪乃大叫。
「『童話的泡禍』要來了啊?巨大的噩夢之『泡』!你知道嗎?」
「哎?我知道啊……」
蒼衣那欠缺精悍的纖細面容上浮現起困惑的表情。
「但是跟我一起活動的雪乃也是一樣吧?而且神狩屋先生還說,即使雪乃今天不去見夢見子……可能也會受到同樣的『預言』。」
「我是在說你!」
雪乃氣勢洶洶。
「我什麼時候死都無所謂,我的『斷章』適用於難以預測的戰鬥。但是你要是被突然襲擊的話,就什麼都做不到了吧?」
「啊~……好像是呢。」
「沒錯。你有隨時赴死的覺悟嗎?」
「嗯……」
蒼衣笑了。那是跟雪乃的神經質恰恰相反,毫無緊張感的笑容。
「我……不希望雪乃死掉。」
蒼衣沒有回答雪乃的問題,而是談起了另一個話題。
「……!」
雪乃不知為什麼噎了一下。他真是太囂張了。從認識他到現在才不過兩周,但她知道這男人是個白痴。一定是這樣的。
「…………我對你沒話說了。」
雪乃僅僅說了這一句,就背對蒼衣向前走去。
看到雪乃生氣的樣子,又覺察到周圍人的眼光,蒼衣長嘆了一口氣,再次與雪乃並肩而行。
兩人沉默了片刻,走在昏暗的小路上。
在宛如淡淡潑墨的天空下,距離車站極近的寧靜住宅區中只有沉默和兩人的腳步聲靜靜擴散。
「………………」
「………………」
雪乃與蒼衣默默地邁步。
咣咣響起的腳步聲。過了良久,蒼衣終於開口。
「……我認為沒有人會在死前做好覺悟。」
蒼衣一字一頓地說。
「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是因為事故或疾病之類的原因而死,明明不想死卻不得不死。他們沒空做好死的覺悟。就像雪乃說過『沒有做好覺悟的人就不可以去死』一樣。」
「你要這麼認為、這麼理解的話,我也沒辦法。」
雪乃沒有看向蒼衣,只是放棄般地回答。
「我們所在的世界就是這樣。沒有做好去死覺悟的人只會給人添麻煩。」
雪乃說。這是不知道何時會死去,與致命的噩夢相鄰的世界。
但是,聽到雪乃的話,蒼衣只是遲疑了片刻便回答道。
「不,不是這樣的…………我覺得雪乃,你其實很溫柔呢。」
「…………!」
雪乃的眉梢吊了起來。
「你是白痴嗎!?我都說你這樣我很困擾了!」
雪乃的聲音變得洪亮起來。
被罵的蒼衣脖子不禁縮了一下。
「我和你的所在之處是戰場。」
雪乃用強烈的語氣說。
「而且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