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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一周的起始。
在這一天兩人相遇了,白野蒼衣相信的「平凡世界」就此終結。
那天放學回家的路上。蒼衣前往了一所在地圖上離家很近,但很明顯要繞遠路的公寓。因為班主任佐藤老師拜託他去找一位最近休學在家、幾乎沒跟他說過話的同班女生,並把積攢起來的講義送過去。
這是高中第一年的五月。
總算是習慣了制服和學校,蒼衣卻沒有能和剛入學不久就休學的女生親密來往的社交能力。
但是蒼衣很不擅長拒絕或無視他人的要求,也就沒能拒絕前往那種素不相識的女生家裡。雖然還有其他更合適的人選卻偏偏選中他,也是因為蒼衣是歸宅部*①的,僅此而已。
好吧,這個理由也不是不能理解,蒼衣就這樣第一次拜訪了附近同班同學的家。
走到離學校最近的車站,再乘兩站電車。這裡確實跟離自己家最近的車站是同一個,不過,那位叫作杜塚真衣子的同班同學家在相反的方向。
隨便在車站旁的購物街和遊戲中心轉了轉,穿過幾乎沒走過的道路。沒多久,一隻手中捏著備忘錄的蒼衣抵達了那所公寓,這時太陽已經開始下山了,稍微有些不合時節的夕陽灑下光芒,已經到這個時間點了。
「宮園公寓,三層……」
在公寓前看著備忘錄,蒼衣念叨著。
這所沒有管理員、可以隨意通往各家門前的開放式公寓很古老,從印象來看,比起公寓,蒼衣覺得更像是集中式住宅區。
於是蒼衣走進幾乎沒有人氣的公寓,比起電梯先發現了樓梯,正要往上爬時。
六點鐘,一邊聽著從自治團體的揚聲器中傳來那時常卡殼卻又充滿整個空間的《夕陽啊夕陽》*②,一邊登上了通往二層的樓梯平台時——那裡出現的景象,簡直就像是「噩夢」的產物。
一位眼珠被剜掉的女性,站在階梯之上。
暮色降臨後,模糊而褪色的景象。從樓梯平台向上望去,年輕的女性像是從暮色中滲透出來的一般,站在上方台階的之上。
凌亂的頭髮。
緩緩地踏向空中。
而在那位想要就此走下樓梯的女子眼中是,像被挖空一般暴露出的紅黑色空洞,從她貼在那裡的前發內側,有粘稠的血液像是眼淚一般流下她潔白的面頰。
咣
鞋子踩在了台階上。
噠
血液從敞開在臉上的虛無眼窩中溢出。
「————————哎?」
從仰望著這幅景象的蒼衣口中漏出的,只有這麼一聲而已。
但是正是這個聲音,在這幅沒有現實感、快要停滯的異常景象中打入了致命的一楔,破壞了這裡的秩序。
「……」
女子注意到了蒼衣的存在。
女子準備走下台階的腳停下了,那張被挖掉眼珠的悲慘面容轉向蒼衣,浮現起柔和的微笑。
「你好。」
女子輕聲問候道。
然後,女子就以那個姿勢緩緩地向前傾斜————像要用力投身而下似的,向蒼衣所在的樓梯平台頭朝下地掉落下來。
「唔哇啊啊啊啊!!」
咣!咣!咣!一邊發出頭敲打在台階上的聲音,一邊向下墜落,女子跌倒在發出慘叫的蒼衣腳邊。伴隨著沉重悶音,女子就這麼掉落於混凝土的樓梯平台之上,像壞掉的人偶般扭曲地翻滾在地。
她的頭扭轉向不可能正對的方向。頸部的皮膚像橡膠般異常地扭曲著,跟俯卧的身體相連的頭面朝天花板,被血弄髒的慘白面容突然轉向蒼衣的方向。
從覆蓋在臉上的前發內側,空蕩蕩的眼窩正虛無地盯著蒼衣。
不知頭蓋骨內損壞狀況如何,但容積驚人的血液正從她的鼻子和半張的嘴中流出,開始浸染地板。
暮色之中,紅色的,黑色的,女子頭部浸泡其中的血泊正在擴散。
流淌在揚聲器中的《夕陽啊夕陽》早就播放完了,但那破碎音的雜音還餘韻未了,刺耳地充斥著整個空間,壓迫著他的鼓膜和皮膚。
簡直就像來到了異次元一樣。
太沒有現實感了,這幅場景。這個世界。
然而,
「………………唔……!!」
強烈的血腥味呼地升起時,感覺就被拉回了令人厭惡的現實中。
他狠狠地吸入一口混雜著生鏽般血腥味的空氣,便被胃袋翻騰的感覺侵襲了,他已經連慘叫都無法發出,捂著嘴向後退卻。
後背撞在混凝土欄杆上,兩腿脫力。
沉重的衝擊在他體內回蕩,胃袋在晃動,想要一口氣吐出來的嘔吐感上涌,讓他差點踩空剛才登上來的台階,蒼衣拚命地抓住欄杆。
他完全不理解發生了什麼。
只是站在滾落於面前的慘死屍體前,大腦變得一片空白。
在暮色褪去之時,面對著血腥的場景與氣味,蒼衣的意識不由自主地飄遠了。
腦中還是驚嚇狀態,卻沒法把視線從眼前的物體上移開,因此蒼衣完全沒有注意到樓梯上還站著一個人影。
於是。
「————那是你乾的嗎?」
突然,頭頂上傳來女人的聲音。
「………………!」
蒼衣大吃一驚地仰起臉來。這當然不是自己乾的,但他還是為被人看到這幅場景而驚慌不已,蒼衣的心臟猛烈跳動著。
而當他理解了被搭話的內容後,蒼衣因這份嚴重的罪名而感受到接近於恐懼的感情。
「不、不是……!」
蒼衣想要辯解不是自己乾的而抬起頭,但看到樓梯上那副景象的瞬間,卻把自己想說的話全部忘光了,只是站在原地。
黑衣少女站在那裡。
從樓梯平台向上看去,將天空中的昏暗光亮置於身後的樓梯空間中,那位身穿漆黑服裝的少女變成了侵蝕天空的斑痕,像日食般站在那裡。
晶瑩剔透的潔白肌膚。令人畏懼的端莊面容。
冷冷俯視的眼瞳。還有她身上所穿、鑲有無數蕾絲邊的漆黑服裝。
哥特式服裝。
裡面穿著褲子,正面是大幅分開的裙擺,黑色的蕾絲透射出背景的昏暗光亮。
就像是死神佇立於此一般、陰鬱而凌洌的畫中景象。
看到的人魂魄會被奪走,世界的時間也會停止一般的景象。
「………………」
「回答我。那是你乾的嗎?」
俯瞰著獃獃仰視的蒼衣,少女以嚴厲的表情再次說道。
在聽到這句話的同時,蒼衣恢複了自我,想起自己正被人致以可怕的懷疑,慌忙張口說。
「不、不是的,我……」
「是嗎?你的反應倒很尋常嘛……」
少女沒有聽完蒼衣的辯解就說道。
「這裡不可能有普通的人類進入。也可能是別具一格的『異形』。」
「………………!」
發自深處的冰冷眼瞳正瞪著自己。蒼衣被那眼神射中後,就再也沒法說什麼了。
該說什麼,不,是連發生了什麼,蒼衣都不清楚。
忽然進入蒼衣游移視線內的是,少女右手握住的小刀和纏在左手手腕上的繃帶。
繃帶不止纏在手腕上,從她左側捲起的袖子中可以窺探到病態的潔白手臂上還纏有更多白色。小刀沒有出鞘,金屬部分發出黯淡的光澤與手臂上繃帶的不祥關聯,讓蒼衣逼不得已地在腦中產生了聯想。
「唔……」
看到那裡的瞬間,蒼衣突然對少女產生了恐懼。
少女擁有的不祥屬性與倒在面前的血腥死亡。這些忽然在蒼衣腦內形成一致,至今為止氣勢被壓倒的感受完全轉變成了恐懼,趨馳於蒼衣背後。
面前的屍體與現身於此、糾纏在死亡氛圍中的少女。
還有少女身上奇異的服裝與剛才起就十分奇怪的言行舉止。
————這傢伙才是犯人吧!?
在蒼衣的腦海之中,現在才浮現起這個強烈的疑問。
面前的少女也許不是正常人。想到這裡的瞬間,揪心的緊張感在蒼衣體內穿過。
有可能面對著異常殺人者的強烈不安與恐懼,漸漸在蒼衣臉上展開。冷汗浮現在他的額頭上。像是連自己的呼吸都能聽見似的,周圍的空氣被緊張感凍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