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當梅朵拉姆和李尼瑪在草原上尋找小白狗嘎嘎的時候,光脊樑的巴俄秋珠一直呆在草原連接著昂拉雪山的灌木林里。灌木林深處有幾頂帳房,那是繪飾著八寶吉祥圖的彩帳,是野驢河部落的頭人索朗旺堆一家消暑度夏的地方。頭人的兒子們和侍女們常常在這裡唱歌跳舞,唱歌跳舞的時候穿著靴子,不唱歌跳舞的時候就不穿靴子。不穿靴子的時候,靴子就和衣服帽子一起亂扔在草地上。你悄悄地走過去他們不知道,你悄悄地拿走一雙靴子他們也不知道。他們是燠夏原野上的乾柴烈火,哪裡有時間瞻前顧後。可是今天他們一直在唱歌,唱累了就吃喝,吃好了再唱歌。似乎知道巴俄秋珠的眼睛盯上了靴子,任你怎麼盼望,他們也不肯把靴子脫下來扔到地上。所以巴俄秋珠就一直沒有離開灌木林,儘管他看到了草原上梅朵拉姆和李尼瑪的身影,也聽到他們一遍又一遍地叫著嘎嘎的名字,但是他沒有及時走過去告訴他們自己看到的那一幕:一匹母雪狼叼著小白狗嘎嘎,在兩匹公雪狼的追隨下,跑進了昂拉雪山。

巴俄秋珠尋思:仙女梅朵拉姆說了「你應該穿雙靴子」,我還沒有靴子我怎麼走到梅朵拉姆跟前去?不過已經不會太遠了,我就要有靴子了。

「嘎嘎,嘎嘎。」在離碉房山不遠的草原上,環繞著工布家的帳房,梅朵拉姆和李尼瑪東一嗓子西一嗓子地喊著,身邊是清凌凌的野驢河,遠處是一脈脈連綿不絕的雪山冰嶺,冰嶺之下,綠色淺淺的高山草甸連接著黑油油的灌木叢。灌木叢是一片一片的,沖開山麓前松杉林的圍堵,流水似的蔓延到了草原上。草原放縱地起伏坦蕩著。「嘎嘎,嘎嘎。」兩個人的叫聲飛起來落下去,就像硬邦邦的石頭砸出了野驢河琮琮的響聲,滿河灣的麻子魚、黃魚和狗頭魚既好奇又驚慌,鬧騰出一片撲通撲通的魚跳聲。

李尼瑪不知不覺拉起了梅朵拉姆的手,雖然還是「嘎嘎,嘎嘎」地叫著,但心思已經不在那隻跟他無關的小白狗身上了。或者說他並不希望小白狗嘎嘎這時候真的被他們從草叢裡或者鼠洞里喊出來,就這樣一直喊下去多好。手拉著手一邊喊著一邊走著,突然,狼來了,他把她抱住了。狼又走了,他把她放開了。放開幹什麼?尋找嘎嘎已經變成了一個機會,一個和梅朵拉姆單獨在一起的機會,千萬不能錯過。再次拉起她的手,拉著拉著就把身子也拉到一起了。親她的臉,親她的嘴,使勁,使勁。他使勁想讓她明白其實他最想使勁的並不是嘴,但她總是不願意明白,身子本能地躲著他,一躲就仰躺到了草地上,就給他提供了一個餓豹一樣撲上去啃咬的機會。於是他就真的變成了一隻餓豹,似飢餓的小豹子貪婪地啃咬著她的乳房。她是母豹,她的母豹的豐盈圓滿的乳房,哺育著他這隻青春激蕩的公豹。

李尼瑪胡思亂想著,突然張開雙臂抱住了梅朵拉姆。梅朵拉姆好像早有準備,使勁推開他,大聲說:「你要幹什麼?趕快找嘎嘎。嘎嘎,嘎嘎。」她尖利地喊叫著兀自前去。李尼瑪掃興地追了上去,盯著梅朵拉姆的背影乾巴巴地喊著:「嘎嘎,嘎嘎。」

環繞著工布家的這片草原差不多被他們用腳步丈量了一遍。嘎嘎一定是跑到更遠的地方去了。更遠的地方有更大的危險,梅朵拉姆不敢去。她在那裡遇到過金錢豹,遇到過荒原狼,已經是驚弓之鳥了。尤其是沒有藏獒陪伴的時候,她只能在這裡尋找。她眺望著草潮漫漫的遠方,突然抽抽搭搭哭起來。她覺得嘎嘎已經死了,已經被豹子或者狼吃掉了。

李尼瑪走過去安慰她,不是用語言,而是用手。他用自己的手給她揩眼淚,揩著揩著就不老實了,就捂到她的胸脯上去了。梅朵拉姆再一次推開他,生氣地說:「你走開,你不要跟著我。」大概是美麗姑娘的眼淚刺激了李尼瑪,大概是西結古草原的牛羊肉和酥油糌粑格外能催動起情慾來,大概是李尼瑪突然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對方是誰了,他沒有妥協,他像一隻決不妥協的藏獒一樣撲向了它的敵人一隻母豹或者一隻母狼。

梅朵拉姆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她被他壓倒了,又被她一口咬住了脖子。更糟糕的是他的兩隻手,瘋狂地撕扯著她的衣服。夏天的衣服本來就不多,撕扯幾下也就沒有了。這時候他的牙咬住了她的乳房,他的兩隻手又去撕扯她的褲子。她在反抗,用腳蹬他,用拳頭打他,甚至用牙咬傷了他的肩膀。但是毫無作用,他現在是沒有疼痛感覺的,你就是割掉了他的頭他照樣要干他想乾的事情。褲子扯掉了,似乎扯她的褲子比扯他自己的褲子還要容易。她極不情願地精赤著,眨眼之間貞操成為歷史,處女紅鮮花一樣綻放在草原上的時候,梅朵拉姆就像被野獸猛咬了一口,慘烈地大叫一聲。

不是這一聲慘叫召喚了巴俄秋珠,而是他本來就奔跑在想和梅朵拉姆見面的路上。他來了,他終於有了靴子所以他來了。那是一雙羊毛褐子和大紅呢做靴筒的牛皮靴子。他穿著靴子飛奔而來,因為不習慣,好幾次差一點絆倒。他依然光著脊樑,堆纏在腰裡的皮袍隨著他的奔跑呼扇呼扇的,腳上的靴子是七層牛皮靴掌的,讓他陡然長高了幾寸。他跑著,風是他的聲音,水是他的路線,等他突然停下的時候,野驢河嘩啦一聲激響,風沒了,平靜了。他愣在那裡,看到灌木林裡頭人的兒子們和侍女們往草地上亂扔靴子和衣服的事情,居然也發生在這裡,發生在李尼瑪和梅朵拉姆身上。不同的是,和頭人的兒子們在一起的侍女們是高興的,而和李尼瑪在一起的梅朵拉姆是不高興的。這一點他一聽就明白,梅朵拉姆的叫聲里充滿了怨怒的毒素。他站了一會兒,走過去,悄悄的,就像走向了頭人兒子的靴子。他從草地上撿起了李尼瑪的衣服、褲子和鞋子,退了幾步,轉身就跑。

他還是不習慣穿著靴子奔跑,又是好幾次差一點絆倒。他跑向了野驢河水流最急最深的地方,想把懷裡的東西扔進河裡讓水沖走。眼看想法就要實現了,突然他又改變了主意。他看到一大群領地狗正卧在河邊無所事事地曬太陽,便揮動手臂吆喝起來:「獒多吉,獒多吉。」

領地狗們頓時來了精神,紛紛朝他跑來。他把懷裡的衣服、褲子和鞋子扔了過去,慫恿它們跳起來爭搶。領地狗們以為這是他跟它們玩呢,就像馬戲團里訓練有素的動物演員那樣你叼一下我叼一下,然後爭寵似的送到他手裡,居然一點損壞也沒有。巴俄秋珠氣呼呼地接過衣服、褲子和鞋子,摔到地上,用腳,不,用他剛剛穿上的靴子狠狠地踩著,跺著。領地狗們從來沒見過他穿靴子,都驚訝地看著,彷彿說:「好啊,你也穿上這個了。」很快又明白,巴俄秋珠並不是在賣弄自己的靴子,他是要它們明白這些東西都是壞東西,是該撕該咬的外來的東西。領地狗們撲上來了,你撕我扯地不亦樂乎。那些東西哪裡經得起它們折騰,轉眼之間就七零八碎了。

巴俄秋珠知道,重要的還不是毀掉這些東西,而是讓領地狗們有一次毀掉這些壞東西的經歷,這樣的經歷會讓它們對壞東西的氣味產生記憶,從此只要它們碰到這種氣味也就是說碰到李尼瑪,撕咬的衝動就會油然而生。巴俄秋珠想像著李尼瑪光著身子走在草原上的樣子和領地狗一見李尼瑪撲上去就咬的情形,覺得自己正在為心中的仙女梅朵拉姆報仇,禁不住高興得咧開了嘴。他「獒多吉獒多吉」地喊著,轉身就跑。領地狗們呼呼啦啦地跟了過去,無所事事的它們終於有所事事了。

巴俄秋珠邊跑邊想,他現在要把梅朵拉姆從李尼瑪的強暴中解救出來;要告訴梅朵拉姆,你滿草原尋找的小白狗嘎嘎已經不在了,它被一匹母雪狼和兩匹公雪狼叼進了昂拉雪山,肯定吃掉了。

等巴俄秋珠帶著領地狗來到這裡時,梅朵拉姆和李尼瑪已經分開了。梅朵拉姆穿好自己的衣褲躺在草地上不知道怎麼辦好。她恨死了李尼瑪,真想大哭一場,又覺得這是自找的,既然你願意跟一個男人以戀愛的原因單獨在一起,既然你早已知道男人的慾望有時候會變成一種不能自持的暴力,為什麼還要為失去的貞潔而大哭小叫呢?她這樣想著,就沒有哭,就發獃地躺著。而李尼瑪卻在得逞之後驚叫起來:「褲子呢?我的褲子呢?」他到處尋找他的衣服、褲子和鞋子,近處沒有就去遠處,遠處沒有就又到近處。就在他一會兒河邊一會兒草原,赤裸裸地來回走動著抓耳撓腮的時候,巴俄秋珠夥同一大群領地狗突然出現了。

好像人與狗是提前商量好的,一到跟前巴俄秋珠和領地狗群就自動分開了:巴俄秋珠跑向了梅朵拉姆,領地狗群跑向了李尼瑪。李尼瑪開始並沒有意識到危險,他已經好幾次面對過領地狗了,只要沒有人的唆使,它們一般是不咬人的。但是他沒有想到唆使已經背著他秘密地進行過了,領地狗們來這裡就是為了和他過不去。它們朝他吠著,自然是小嘍藏狗在前,藏獒在後。藏獒們跑著跑著就不跑了,好像面前這個光身子的人根本就不值得它們親自動手,交給小嘍們處理就可以了。小嘍藏狗們你喊我叫地奔撲而去。李尼瑪大叫一聲:「不好。」轉身就跑,沒跑多遠,一隻身手敏捷的藏狗就把牙刀舉到了他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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