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黑 011

說到我從這天開始的黃金周怎麼過,就是一直跪伏在地上。

在學校教室遇到障貓是五月三日,直到大型連假最後一天的五月七日星期日,也就是直到今天為止,我都是跪伏在地上度日。

投注心血努力跪伏。

以天數來說,整整五天。

以時數計算,雖然沒辦法給個明確的數字,不過大概是一百個小時左右。

就是這麼久。

我不吃不喝,周六也沒去上課,從身體到視線都是動也不動,中途從來沒有抬起頭,就象是雕刻成這個姿勢的石像,跪伏在地上。

總之,這是常見的狀況。

不是特別值得一提的事情,是任何人在人生當中都有過一兩次的經歷,總之我就是這樣度過連假。

……我衷心希望黃金周過後,學校別要求我們交一篇休假心得的作文。

慢著,又不是小學,不可能會出這種作業。何況即使預先就出這種作業,我應該還是不會改變主意,依然以完全相同的姿勢度過黃金周。

我在無人教室做出這種悲壯的決心,或許有人期待接下來會是我和障貓的壯烈戰鬥,不過請容我表示極度的歉意。很遺憾,我知道自己有幾兩重。

認知。

熟知。

即使障貓襲擊他人宣洩壓力之後,剛開始的凶暴個性多多少少稍微緩和,但身為「人類」的我,依然完全無法對抗那個傢伙,絲毫沒有勝算,這是自明之理。

連忍野都贏不了的對手,我不可能贏得了。

要是被殺死就完了。

我想為羽川而死——不過反過來說,如果不是為了羽川,我就不想死。

不想枉死。

不想白死。(注55)

真要說的話——我想貓死。

所以,襲擊人的障貓與拯救人的忍野,正在城鎮各處斷續又持續展開陰陽師風格的異能戰鬥時,我全心全力全速全意跪伏在地上。

補充說明我跪伏的對象吧。

這也不是特別值得一提的事情,只要是結束髮育期的男生,即使不是處於我這種狀況,應該也曾經當成必經儀式像這樣低頭。對象則是——八歲的幼女。

注55 「白死」的日文是「犬死」。

八歲的幼女。

鐵血、熱血、冷血的吸血鬼。

姬絲秀忒•雅賽蘿拉莉昂•刃下心——落魄至極剩下的殘渣。

金髮幼女的前吸血鬼。

所以現在的構圖是這樣的:在廢棄補習班大樓四樓的某間教室里,我朝著面無表情抱膝而坐的吸血鬼幼女,做出很有男子氣概的跪伏姿勢。

…………

雖然這麼說不太對,不過肯定是百分之百不會改編成動畫的場面。

該怎麼說呢?

總覺得沒有任何構圖,能比現在的構圖更能讓媒體斷然放棄改編的念頭——不對,要是這麼說,我覺得從開頭與妹妹互露內褲的那一段,就已經全部無法過關了。到時候整部動畫都是黑畫面。

「阿良良木老弟,你在做什麼?」實際上,忍野也對我說過這種話。「話說在前面,如果你想拚命,或是覺得死掉也無妨,那你就錯囉。我原本以為阿良良木老弟,已經在春假學習到這個道理了。」

而且語氣聽起來非常普通,沒有那個傢伙會有的挖苦或諷剌,輕佻輕浮的感覺也

不強烈,只有微微透露出來的程度。

雖然這麼說,不過忍野這五天只對我說過這段話。忍野似乎每和障貓打過一次,就會回到這棟廢棄大樓療養身體(想到他每次休息做好準備就立刻外出,那個傢伙應該也是幾乎不眠不休吃敗仗吧),但他察覺我的意圖之後,就沒有多說什麼了,甚至在經過我身後的時候也不發一語。

吸血鬼幼女原本就是不發一語。

我也——不發一語。

無論對忍野,或是對吸血鬼幼女,堅持不發一語——我不可能開得了口。

何況我擺出這個姿勢,並不是在懇求什麼。我無法堅稱自己完全沒有這種想法,不過實際上,我是基於謝罪的意義跪伏在地上。

事到如今還這麼做,對不起。

事到如今還想拜託你,對不起。

我誠心誠意道歉。

發自真心。說真的,我居然還有臉做出這麼厚臉皮的舉動,難怪忍野會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我乾脆希望就這樣以臉摩擦地面,把我的整張臉磨掉。

我明白。

我正在做什麼樣的事情——我非常明白。

這樣多麼自以為是。

這樣多麼自我中心。

這樣多麼自我滿足——我都明白。

然而忍野只是無可奈何不發一語,並沒有試圖阻止我的行徑。

或許這是他這種平衡維護者的價值觀,或許是稍微感受到我的想法。

或許是和我有所共鳴。

……慢著,終究不會是這樣。

既然我單純是要自己救自己,那他就沒道理也沒義務阻止我。肯定只是如此。

不過忍野,請你明白一件事。

我絕對不是希望你能共鳴甚至同意,不過至少希望你不要誤會一件事。

象是羽川那樣——象是羽川遵循的戒律那樣,願意為了朋友而死的行徑,我做不到。我沒辦法以如此高節的情操犧牲自己。

我只是抱持著一項任性的慾望。想為羽川而死的慾望。

我——欲求不滿。

不是覺得該做,也不是覺得非做不可——只是想做。

就這樣。

我宛如貼在地面靜止不動的狀況,在五月七日太陽完全西沉之後出現變化。和我一樣在五天象是化石一樣,動也不動接受我伏跪致意的吸血鬼幼女,忽然毫無前兆站起來,赤腳踩住我的後腦杓。

哎,這也是常有的事。

不分性別,任何人在漫長的人生之中,都會有這種幼女踩住腦袋的經驗。如果各位讀者還沒有這種經驗,那就是今後會有。

被妹妹踩、被貓踩、被鬼踩。

人生就是要如此多采多姿。

吸血鬼幼女的腳離開我的後腦杓,隨即就這樣再度出腳,象是要撈起我的臉一樣,把我的頭往上踢。

我不由得維持著伏跪的姿勢整個翻過來——感覺自己象是四腳朝天的烏龜。

背部重摔在地上。

這五天以來,我從未變化的姿勢——這樣的均衡終於瓦解。

被幼女踹飛。

雖然相當強詞奪理,不過這也並非不會發生的事情。相較於開天闢地的大霹靂,這也稱得上是常見的事情。

不過,接下來的事情——並非如此。

甚至可以說是空前絕後。

並非好事。

「…………!」

我不屈不撓,為了繼續做出跪伏姿勢而立刻起身,但我看到吸血鬼幼女站直身體,將嘴巴張得大大的,還把舌頭伸長到極限——就象是維持傳統表演風格的魔術師,從喉嚨深處抽出一把日本刀。

一把——長長的日本刀。

很明顯比現在吸血鬼幼女的身高還長。

應該歸類為大太刀。

我只看過一次。只有在春假看過這把刀一次。

刃下心。

心——位於刃之下。

姬絲秀忒•雅賽蘿拉莉昂•刃下心的稱號由來,最強的她唯一破例會拿在手上使用的「武器」——

妖刀「心渡」。

別名「怪異殺手」——沒有刀鞘。

不需要刀鞘。

註定要永無止盡劈斬怪異的刀,不需要這種容器——

「!」

對她來說,這把妖刀宛如自己身分的證明,也是無可取代的回憶。吸血鬼幼女把這樣的刀,當成普通木棍扔向我的胸口。

我沒辦法以雙手恭敬接下。

只能象是在耍笨拙的把戲,好不容易才抱在懷裡,幸好沒有掉到地上。

我鬆一口氣抬頭一看,吸血鬼幼女已經恢複為原本的姿勢了。

面無表情抱膝而坐。

…………

這麼說來,我錯失機會沒看到她踩我以及踢我時的表情。因為我一直凝視著地板,所以是理所當然。

而且她在取出妖刀的時候,也不可能露出其他表情。

總之,我想像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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