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體話 余接‧人偶 014

人們對自己居住的城鎮了解多少?比方說,如果問人對自己居住的城鎮了解多少,一般即使不會回答「非常熟悉」,大多也會回答「還算熟悉」吧。

至少我會這麼回答。

畢竟是自己居住的城鎮,至少不會回答「一無所知」,「沒什麼好知道的」或是「我不曉得『城鎮』究竟是什麼意思」。沒辦法假裝無知到這種程度,而且其實知道。

不過,這也得看「城鎮」所指的範圍多大。我在短短的一年前,並不知道那棟補習班大樓的存在。被忍帶去那裡之前,我完全不知道那種建築物的存在。

而且也不知道北白蛇神社的存在。

不知道那間信仰蛇的神社。

和蛇與蛇妖關係匪淺,而且和千石撫子關係匪淺的那座被遺忘神社,我直到和神原依照忍野的指示造訪那裡之前,都不知道那座神社的存在。

「我不是無所不知,只是剛好知道而已。」

這是班長羽川翼的名言,戰場原黑儀直截了當地批判這只是在說集合論的真理,不過如果將這句話視為自省,就不是「只是說出真理」的意思了。

也就是說,人類可以自覺到自己知道哪些範圍。

不過並非總是自覺到自己不知道哪些範圍。

舉個例子,我可以斷言自己不懂法語,可以毫不猶豫斷言。我「知道」自己「不知道」。

不過,比方說世界史很差的我,很不用功地不知道某個國家存在於某處,而且某種語言只在這個國家使用。假設這種語言叫做「阿良良木不懂語」,我當然不懂這種語言,但是在這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我不懂這種語言。

有句話叫做「無知之知」,這是不用功的我也知道的話語,意思是「知道自己不知道」,但是人們幾乎不可能實踐這句格言。

這就是所謂的惡魔論證吧。如果有個國中生賭氣質詢:「你真的知道所有你不知道的事嗎?」肯定可以駁倒那位哲學家。不過那位哲學家所處的時代應該沒有國中生。

咦,現在正在聊什麼?

是的,人類即使自以為知道,其實或許一無所知,因為根本不知道自己不知道。而且在這種狀況,想要自行察覺自己不知道的事,只能仰賴偶然的邂逅。

模仿羽川的說法就是「我一無所知,不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事」。

如果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或許就可以為了求知而行動,但若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就不會採取求知的行動……我自己說著說著都混亂了。

總之,手摺正弦留在神原駿河房內壁龕的千紙鶴暗藏留言,指定北白蛇神社做為見面的地點。內藏的留言使用專家之間的暗號,所以即使是腦子動得再快的傢伙,不知道關鍵字就無法解碼。

雖然這麼說,為了回報影縫的辛勞,我就以不透露機密的方式公開她解讀的步驟吧。

首先,影縫將每隻紙鶴還原。這是光想就令人眼前一黑的工作。將摺好的紙鶴恢複為平凡的紙張不僅毫無建設性,而且數量是一千隻,簡直是惡整。

我對影縫說,這種工作我應該也可以幫忙,卻被她不太鄭重地冷漠拒絕。看來即使是學校偶爾會有的這種單調工作,影縫也不喜歡別人幫忙。戰場原以前完全是這種人。即使這樣效率不好,也不願意打亂自己的步調。我這種人輕易就能理解這種想法。

雖然這麼說,在這種狀況坐視這種效率很差的工作還是令我著急。幸好影縫手很巧,以令人看到著迷的俐落手法還原紙鶴,我甚至覺得自己貿然幫忙反而會影響效率。

還原的一千張紙(真的有一千隻,剛好一千隻。一般即使說千紙鶴,大致也只有一半的數量)大多是普通的摺紙。

不,形容為「大半」不正確,因為一千隻紙鶴之中,有九百九十九隻真的是只以普通紙張摺成的普通紙鶴。

只有一隻例外。

只有一張例外。

某張還原的紙張背後,以簽字筆寫下留言。就我看來只是隨筆塗鴉的這段留言解讀之後,得到的訊息是「北白蛇神社」。

「一般來說,不會有人察覺這種訊息吧……居然只在一千隻的其中一隻留下暗號,實在過於沒有效率,讓人眼花……」

「不,這就是扭曲的審美觀,這部分忍著點吧。只要求效率的話也很空虛,而且要摺千紙鶴也不是簡單的事,正弦是一個人摺出來的。」

影縫至此第一次像是在幫手摺正弦說話。大概是大功告成之後鬆懈下來,或是成功還原一千隻紙鶴的成就感令她大意吧。令我覺得這個人也是人類。

「沒指定時間嗎?」

「沒有,訊息只有指示地點。不過一般來說應該是今晚吧?不然警察基本上會展開行動。三個年輕女孩被綁架失蹤,這很明顯是案件,會成為案件。」

「……在這種狀況,正弦會怎麼做?」

「『怎麼做』的意思是?」

「那個……換句話說,正弦在這種狀況會怎麼處理妹妹們與學妹?」

「天曉得。」

回答得很簡短。

而且這麼簡短就很夠了。

「有件事我可以說,有件事我可以斷言,就是正弦知道我來到這裡──來到這座城鎮。否則那傢伙不會用專家才知道的暗號留言,不會用這種效率很差,如果只有阿良良木一個人就不會發現的傳話方式。」

「……啊,啊啊,嗯,說得也是,就是這樣。」

我花了一點時間理解,不過聽她這麼說就知道沒錯。如果只有我一個人,頂多只會拿起紙鶴,在紙鶴成為千紙鶴的時候嚇一跳,然後就沒有後續。

要不是斧乃木當時說這是「犯罪預告」,我或許會當場氣得將千紙鶴揉成一團扔掉。

如果只有嚇到我就結束,正弦摺千紙鶴的工夫都白費了。

原來如此。

如同影縫透過卧煙得知正弦的存在,正弦也以某種方式得知影縫和斧乃木這對搭檔來訪。

這麼一來……

「咦?那麼,這個叫做正弦的人,明知你們好歹站在我這一邊,依然叫我過去嗎……?明知影縫小姐在這裡還要為敵?怎麼可能,世上可以有這種人嗎?」

「慢著,您把我當成多麼危險的人物啊?」

當然是超危險人物。

地表最強的等級。

但我沒說出口。

這麼做就像是送上腦袋自願挨打。

「我不是說過嗎?我的暴力是用來殺掉不死怪異,不會用在人類身上。基本上不會。」

「居然說『基本上不會』,這句補充很恐怖吧……是要怎麼應用?啊,不過就是因為這樣嗎?所以即使可能會和你為敵,正弦也完全不擔心?」

「鬼哥,應該不會完全不擔心喔,因為我沒有姊姊那種制約。」

斧乃木這麼說。

始終面不改色地說。

「我要將正弦打得灰飛煙滅。」

「講得太粗俗了。」

影縫在斧乃木肩膀上單腳踢她的頭。又用暴力了。不,斧乃木是不死怪異,所以沒關係。

「要說『請容小女子將您修理到灰飛煙滅』。」

「我沒遇過這麼高尚的狀況,所以辦不到……」

斧乃木說完看向我。

「總之,鬼哥,我和你的妹妹並不是不認識,如果要去救她,我就極力協助吧。不過條件當然是鬼哥絕對不藉助忍姊的力量。」

「我當然打算遵守這個條件……咦,但你為什麼這時候要特地強調?」

這麼不相信我?

不,我也還不相信自己,但斧乃木就某方面來說是和世間脫節、不知世事,似乎容易受騙上當的角色,這樣的她居然不相信我,我頗受打擊。

「那當然吧?我不相信你的自製心與自律心……何況你化為吸血鬼之後,完全化為吸血鬼之後,我與姊姊必須和你與前刃下心的搭檔戰鬥,老實說,我提不起勁。」

「…………」

她過於當面、過於以正常音調這麼說,所以明明這番話的意思是「不想和你們為敵」,明明只是這種意思,我卻花了好久才理解。

所以,這始終是斧乃木自己的意見吧……不過有人在這種狀況依然肯對我這麼說,令我覺得挺可靠的。這或許是我要改進的地方。

好可靠。

我居然快哭了。

「不過,正弦應該早就想好如何對付我吧,如果想得到的話應該想好了。到頭來……」

「余接,不用說下去了。有些事別知道比較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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