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體話 余接‧人偶 002

「哥哥,天亮了啦~!」

「差不多該起來了喔~!」

今天早上,我突然想思考鬧鐘的存在價值。坦白說,我並不喜歡「鬧鐘」這個詞或物體。從以前就不喜歡。完全不喜歡。不喜歡到近乎抗拒。從來沒有喜歡過。我不喜歡鬧鐘的程度堪稱無懈可擊。

不過,若問我為什麼這麼不喜歡鬧鐘,肯定會變得有點像是禪修問答。因為是鬧鐘所以討厭?因為討厭所以是鬧鐘?因為是討厭的鐘所以鬧?我愈想愈搞不懂。我希望這個世界的鬧鐘全部下地獄,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但我不認為下地獄的東西都是鬧鐘,一點都不認為。何況要是這個假說可信,就代表將來應該會下地獄的我也是鬧鐘。

自己可能是鬧鐘。

我不想對抗這種恐怖。

既然是假說,我就曾經想過一些事,請各位務必聽我說。這是非得說給各位聽的假說。為什麼我……不對,即使不到世界所有人的程度,但至少世上大半的人,大多數的多數派都將鬧鐘視為殺父仇人般厭惡、視為殺女仇人般憎恨?只要思考箇中理由,腦海必然會浮現這種假說。或許不是假說,是真說。即使如此,如果將我察覺的事情當成世紀大發現一樣講出來,老實說我也過意不去,不過我覺得「鬧鐘(Mezamashi)」與「涼水壺(Yusamashi)」的日文語感很像,所以我才沒辦法喜歡鬧鐘。

用來將開水放涼的涼水壺。

將費心燒好的開水放涼。

徒勞無功,化為烏有。

違反熵增原理,甚至令人感到冒犯的這種行為,真要說的話和剛睡醒的不悅感相似,我覺得這就是我以及我們──全世界那麼討厭鬧鐘的原因。我將這個假說稱為「相似假說」。不只鬧鐘與涼水壺,人類會對語感相似的事物抱持相似的感想,套用相同的情感。要我舉幾個例子都行。例如「李小龍(Bruce Lee)」與「藍光(Blue-ray)」,各位肯定覺得兩者都很了不起。

不過,即使不提「相似假說」本身是否為真,以這個假說解釋人們討厭鬧鐘的理由會發生一些問題,我們非得承認這一點。首先,前面反覆強調過,討厭鬧鐘是全世界人類共通的癥狀,所以在這種狀況,若要將所有原因歸咎於只在日文出現的「鬧鐘」與「涼水壺」相似現象,很遺憾地頗為牽強。雖然沒有詳細查過文獻,不過鬧鐘應該不是日本發明的。那麼接下來各位可能想將這兩個單字翻譯成英文,不過只要聽我說明第二個反證,各位就知道沒必要這麼做。

第二個反證是「無話可說的反證」,坦白說不只是第二反證更是絕對反證。若將調查範圍限制在語感相似的日本境內,從日本人的平均成長環境來看,學到「涼水壺」這個詞的時間不可能早於「鬧鐘」這個詞。

就是這樣的反證。

無話可說。

這麼說來,我到現在都不曉得「涼水壺」的正式用途。涼水的壺。我從名稱勉強猜得到這是用來將開水放涼的壺,但若有人問我這個東西的用途,我只能保持沉默。沉穩的緘默。而且如果堅持「相似假說」的立場,真要說的話,應該是鬧鐘害得冷水壺的形象變差吧,如此而已。

即使如此,我依然討厭鬧鐘。

前人說得好,好惡沒有理由,喜歡或討厭都沒有理由,不需要理由。即使如此,自己身為人類、身為人物,不希望被當成毫無理由就喜歡或討厭某個事物的小人物,這是不容置喙的事實。任何人都希望成為了不起的大人物。即使是牽強附會,也希望賦予某種理由提高自己的價值,我之所以抱持這種想法,絕非因為我只是凡夫俗子。

既然這樣,我之所以在這時候思考得更加深遠,堪稱因為我並非凡夫俗子。常有人說「不可能的是我,不思考的不是我」。不,我只是講得煞有其事,講這種莫名其妙又毫無意義格言的人,我應該是人類史上第一人吧。思想家當然應該認同先人的傳承,卻不應該將自己的愚昧怪罪給先人。

回到正題,鬧鐘。

鬧鐘,鬧人起床的鐘。

精明如我,我居然冒失忘記說明「相似假說」的第二法則。第二法則將語感擴大解釋到外表。外表相似的字會給予相似的感覺,令人判斷相似的兩者相同。如果第一假說是基於聽覺,第二假說就是基於視覺。

講得簡單一點,平假名的「め」與「ぬ」發音完全不像,但因為外型九成相同,給人的語感也不得不相似。「わ」與「ね」當然也是另一個例子。

而且以這個假說來看,「鬧鐘(目覚まし時計)」的「鬧(目覚まし)」和「沒自覺(自覚なし)」相似,真的是即使判斷兩者相同也不奇怪。「自」拿掉一個點就變成「目」,「な」從兩側壓縮應該會變成「ま」,這部分無須議論。

既然這樣,鬧鐘就等於沒自覺。

即使不是「=」,也是「≒」。目前無法舉證否定這一點。

而且「沒自覺」這三個字……更正,這個詞,或者應該說這句台詞,總之無論是用來形容什麼、陳述什麼,「沒自覺」這三個字絕不是用在正向的意思。

說了什麼不重要,是誰說的才重要。這是世間常講,應該說講到不能再講的道理,不過「沒自覺」這句台詞無論出自哪位名人口中,無論是聽誰這麼說,基本上應該都是否定的斥責,進一步來說就是罵人吧。

你這個人沒自覺呢。

你應該沒自覺吧。

任何人被當面這麼說,應該不會覺得受到稱讚而高興吧。即使是自己師事的老師或師傅懷抱愛情這麼說,即使知道這是為自己著想的發言,肯定都難免有些不高興。

這種厭惡感或許和討厭鬧鐘的情感相通。這個想法非常符合邏輯,理智又合理,感覺毫無反駁的餘地。換言之,鬧鐘是沒自覺鍾。

不過,我遲遲沒將這個理論提交到學會,絕對不是客氣想要辭退榮譽,而是基於先前說的兩個理由。換句話說,「鬧鐘」與「沒自覺」的相似也是只屬於日文的現象,即使無法像是冷水壺那樣極端斷定,不過學到「沒自覺」這個詞的時間應該不會早於「鬧鐘」這個詞。

不,先不提這種關於單字的國語常識的學習順序,人類從某種待命狀態清醒之前,應該不會因為對任何事情沒自覺而被罵,這是可以隱約以直覺理解的事。雖然推理時仰賴直覺有些愚蠢,不過直覺這種東西不知為何挺靈的。

例如只要說「有種討厭的預感」就大致會成真,因為說來遺憾,「沒發生討厭事情的人生」或是「沒發生討厭事情的日子」不存在,人生中沒有這種日子。所以最好在早上起床之後就斷言「感覺今天會發生好事!」暗示自己,說出「有種快樂的預感」這種話。因為「沒發生快樂事情的人生」或是「沒發生快樂事情的日子」同樣不存在。何況光是一大早就處於能說這種話的環境,就足以把這天當成快樂的一天了。總之直覺很靈。話說回來,即使不用思考或是我來說明,好歹也隱約知道「鬧鐘」與「沒自覺」一點關係都沒有才對。

所以暫時忘記「相似假說」吧。

那是糟糕的玩笑話。是鬧腦的話題。

尋找和自己相似的人,大多是徒勞無功的行為,同樣的,尋找和鬧鐘相似的東西,應該也可以當成是徒勞無功的行為。既然這樣,就當成個別的個體來思考吧。俗話說「物以類聚」,如果將這句話解釋成「聚者皆同類」,鬧鐘不像是會和其他東西湊在一起,所以不可能有同類。這麼一來,鬧鐘必然是這個世界現存的唯一物體、唯一概念,必須從這個角度闡述,才能知道這種厭惡感的真面目。人類就是以這種方式變得聰明。

鬧鐘,鬧鐘,鬧鐘。

鬧鬧鐘鍾。

這個詞念久了,我這個極度平均水準的日本人會聯想到早餐,不過這反倒是令我愉快的聯想,而且我早早就決定再也不胡亂聯想,所以這方面我不再多說。

接下來才是要議論的問題。

鬧鐘的功能是「以鬧鈴叫醒人」,叫醒鬧鐘旁邊熟睡的人,叫醒「我」這個人。這是鬧鐘的定義,講得誇張一點是鬧鐘存在的理由。鬧鐘如果叫不醒人就應該叫做「不鬧鐘」。

講起來好拗口。

重點來了。

「叫醒人」這三個字令人感受到強烈的強迫感,我與我們肯定是因此而厭惡鬧鐘。到頭來,睡著的人只要扔著不管大致都會自然醒,我很不高興必須依賴機械清醒,真要說的話肯定很想發動盧德運動,不過更基本的問題在於:「人為什麼一定要清醒?」【註:英國勞工破壞工廠機器,藉以反對資方壓迫與剝削的抗議運動。】

一個人沒清醒,就代表他正在做夢,清醒就代表離開夢境,給人的印象不是很好,講白了就是很差。應該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