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二話 歷‧死

001

我不知道卧煙伊豆湖對於「路」的想法。應該說我對她一無所知。對於宣稱無所不知,光明正大講出這種話,威風凜凜如此斷言的她,我一無所知。我頂多只知道她是忍野咩咩、貝木泥舟以及影縫餘弦的「學姊」,也是神原駿河的「阿姨」。如果這種程度的知識就算是「知道」,那麼世上大多數的人,我應該都知道吧。

不過在現代社會,光是知道綽號以及手機電子郵件網址,就可以輕易成為朋友,所以從這個觀點來說,我足以算是她的熟人,最重要的是,卧煙伊豆湖將我當成「朋友」。

將不太知道底細的我當成朋友。

不,還是說她早就知道了?

如同無所不知,早就知道我這個人了?

就算這樣,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我在她的知識領域佔有毫釐之地也不奇怪。

不過這麼一來,就代表她把握了我這個人,這不是什麼舒服的事。

因為她的「把握」和羽川翼大不相同,比起「把握」更像是「掌握」。這正是「只是剛好知道」的羽川翼和「無所不知」的卧煙伊豆湖的差異。

以將棋舉例比較好懂。

我頂多只能將棋子個別操控,羽川則是將己方陣營的所有棋子當成「一支軍隊」操控,這就是「把握」。她可以將知識組合、連結起來。

可以讓知識與知識相連。

這就是知識分子。也可以說是雜學與知識的差異。

不過,以卧煙伊豆湖的狀況,她不只是己方陣營,甚至也熟知敵方陣營。不對,她沒有單方面將對方陣營視為敵人,而是連對峙排列的棋子都一起當成「一支軍隊」,當成「一個群體」來操控。

這就是「掌握」。

擺在手掌心。

一切盡在手中。

基於某方面來說,她無論段位是高是低都無妨,無論開局是先下或後下都無妨,算是全方位的棋手。不過,被這樣的人當成「茫茫人海中的一員」不是什麼舒服的事,應該說是不舒服的事。即使被她認定是「朋友」,也不過是雕刻成朋友的五角形。

朋友有朋友的用法。

朋友有朋友的用途。

就是這麼回事。

就是這麼回事,意思就是「如此而已」。

不過,我不知道怎麼操控名為「朋友」的棋子。

002

「解決之道就是你死掉。」

「咦?」

「但是不到將軍抽車的程度就是了。」

「咦?咦?」

「放心,只會在一瞬間覺得痛喔。」

卧煙說完揮刀。

我對這把刀有印象。

不,形容成「有印象」不太對,非常不對。並不是看過這把刀,而是這把刀和我知道的東西近似。

近似?

這種說法也不對。

形容為「近似」,聽起來像是我知道的東西才是真品,不過我曾經見過、知道、砍過也被砍過的那把刀才是膺品。

她現在揮的這把刀才是真品。

名為「怪異殺手」的刀。

怪異殺手。

本應早就在古代消滅的元祖「怪異殺手」。

這把刀,這把正牌的刀,砍了我。

砍了我的手指、我的手腕、我的手肘、我的上臂、我的肩膀、我的腳踝、我的脛骨、我的膝蓋、我的大腿、我的腰部、我的軀幹、我的腹部、我的胸部、我的鎖骨、我的脖子、我的喉嚨、我的下顎、我的鼻子、我的眼睛、我的大腦、我的頭蓋骨。

將我切片。

在一瞬間切片。

我想要慘叫,但是用來慘叫的嘴巴、喉嚨與肺臟,都被切成像是套圈圈遊戲用的圈圈。

卧煙說「一瞬間」並非謊言,但她還是說了一個天大的謊言。

因為速度太快,刀速太快,所以我甚至不覺得痛。

003

往前推。

將時間往前推。沿著山路往上爬。

參加志願校入學考試的當天,三月十三日的清晨,我沿著山路階梯前往山頂的北白蛇神社。這已經是這個月養成的習慣。

習慣。

既然每天都這麼做,應該算是日常的例行公事吧。

總之,這就像是每天健行,應該說每天越野慢跑,應該有益健康吧。不過,連左右自己將來的重要日子,我都沒想太多就乖乖進行這項例行公事,看來我或許出乎意料是個正經的傢伙。

正經不一定是美德,而且以這種狀況來說,我或許只是不容易死心,依依不捨罷了……

那麼就不應該說是「習慣」,應該說是「壞習慣」,或是「壞毛病」。

實際上,比我更正經,正經強度更強的羽川翼就說過,在北白蛇神社尋找已經沒有意義,建議我要找的話應該找其他地方。斧乃木看起來打從一開始就不擔心,但我依然無法放棄……忍不住每天都來到這間北白蛇神社。

來到沒有神,當然也沒有女國中生,而且也沒有專家的神社境內。

「……哎,既然是吸血鬼,至死方休也是理所當然嗎……」

畢竟是不死之身。

不過以我的狀況,雖說是不死之身,卻也只是鏡子照不出身影的程度。只是毫無用處,甚至只會造成困擾的不死特性。

總之,影縫餘弦從北白蛇神社消失,沒道別就忽然消失至今將滿一個月。

沒發生任何事。

風平浪靜地經過一個月。

這麼一來,原本應該居無定所的影縫,或許只是和忍野一樣,在這座城鎮辦完該辦的事情之後就如同浮萍離開。只聽推測感覺是對的,但是沒這回事。

不可能是這麼回事。

因為影縫和忍野不同,完全沒做該做的事。「沒做事」是我基於狹隘視野與知識做出的判斷,說不定她有做事,而且已經做完……以那個人的本事,即使是強大的邪惡,應該也可以在一個晚上就打倒。

即使真的是這樣,影縫──陰陽師影縫餘弦,也不可能留下式神斧乃木余接自己離開。

「不,也可能會這樣吧?畢竟姊姊在這部分相當隨便。她曾經將我留在遠離人煙的谷底,忘記這件事就回去了。」

…………慢著。

雖然斧乃木自己這麼說,不過「忘在谷底」究竟是什麼狀況?令人費解。

「哎,不過,就算姊姊會把我留在谷底,應該也不會把我留在鬼哥家……」

而且她講得好像我家比谷底還危險,我對此略感遺憾,總之斧乃木至少也對此抱持疑問的樣子。

但她果然不擔心的樣子。

確實,我就不用說了,即使是斧乃木也沒有偉大到可以擔心影縫。

基於某種意義來說,那個人比忍野或貝木更恐怖。大概是世界上唯一能以暴力解決一切的人。

區區如我,為什麼可以擔心這樣的人?需要擔心嗎?

只不過是離開神社,違反和我見面的約定,而且之後再也沒回來……或許她只是心血來潮才這麼做吧?

在那之後的這個月,我反覆這樣告訴自己,卻還是不願死心,至死方休,洒脫到死,忍不住就每天來到神社。簡直像是在進行百度參拜。

「這麼說來,記得沒有『洒脫到死』這種說法……」

不妙。明明今天就要考試,我卻失去自信。

哎,無論如何,已經接受推薦入學的戰場原要帶我到大學,所以我得在會合時間之前下山。

…………居然覺得必須帶我到大學,我的信用真差。但戰場原是這麼說的。

「因為啊,就像狗走路也會撞到棒子,阿良良木走在路上會遇到怪異。」【註:禍從天降的意思。】

總之,這是至理名言。

不愧是我的女友,會注意該注意的地方,看該看的地方。

「阿良良木的成績已經達到及格標準,只要迴避無法應考的麻煩事,大學生活指日可待。」

她這麼說。

她說我已經達到及格標準,我不知道可以相信到何種程度,但她擔心我無法應考更勝於我的考試成績,我的人生還真是亂來。

不過,我在考試當天像這樣爬山,確實就相當亂來了。

「……然後,考完試終於就是畢業典禮嗎?不曉得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爬著如今完全習慣,即使移動雙腳也沒感到負擔的階梯,獨自呢喃。忍當然在我的影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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