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在忍野忍的概念中,昔日只要說到道路,無疑就是夜路。她是各界深夜的統治者,是不死之王、怪異之王,夜路對她來說是王道。
這在她心中當然是往事,是很久以前的事,現在她統治的地盤是我的影子,是換算成面積不到一平方公尺的土地。忍對此應該頗為……相當不滿,不過當前她還沒拿這件事向我抱怨。
對自己抱持絕對自信的人,或許意外不會在乎自己擁有多少東西。不,或許會在乎,不過只要自己是自己,無論發生任何問題、欠缺任何東西,都肯定可以處理妥當。
即使失去力量、失去定義,只要自己依然是自己就好。
「吾確實無須提防夜路,對吾而言,反倒是陽光普照之日路比較危險。」
在她還沒降階、還沒落魄,還不是渣滓,還是吸血鬼的那時候。
換句話說,她不是忍野忍,而是被稱為鐵血、熱血、冷血的吸血鬼,名為姬絲秀忒‧雅賽蘿拉莉昂‧刃下心的那時候,她在廢棄大樓的樓頂這麼說過。
由吸血鬼說明日路的風險,令人覺得確實如此,極度認同。忍野咩咩或專精吸血鬼戰鬥的三個專家確實是她的敵人,不過她至今的第一天敵依然是太陽吧。
所以反過來說,她因為失去力量而得以在陽光下行走,對她來說或許堪稱是意外的收穫。
不對。
應該說她為了這份收穫而拋棄過於重要的東西,所以將其講得像是一件好事就不太好。
「不過,夜路是伸手不見五指之路,亦即看不見之路。看不見之路真的可以稱為道路嗎?」
她這麼說。
道路要發揮道路的功能,確實需要清楚劃分界線。光靠定義無法成為道路。
若要說「一看就知道是道路」是道路的必備條件,應該也沒錯吧。如果事後才有人告知我剛才走的地面是某某道路,我應該無法接受吧。
換個說法就是這樣。
無論是哪種道路,只要閉著眼睛行走,就無法發揮道路應有的功能,成為普通的地面。
即使定義屹立不搖,依然不是道路。
只是,正因如此,所以夜路由電燈照亮。
以免人們找不到路。
或是以免遭遇怪異。
「哼,電燈啊……夜晚也失去黑暗很久了。」
那個吸血鬼聽完我這番話,不耐煩般這麼說。哎,對她來說,黑暗減少等於是領土減少,我可以理解她不耐煩的心情。
即使黑暗或暗絕對不會消滅,即使消滅才意味著黑暗或暗的誕生,這也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不過這和領土受到侵略是兩回事。
「昔日說到照亮夜路之物,大概只有月亮吧。」
正圓形的月亮。
很遺憾,當天不是滿月,但她懷念地仰望天空。
仰望照亮夜路的夜空。
002
「太扯啦!」
忍突然這麼說。
在她會說的話語中,這已經是我聽好幾個月的招牌台詞,但是突然聽到依然會嚇一跳。
會以為發生什麼事件而畏縮。
加上這句台詞的氣勢,使得我以為什麼事惹她生氣了。
原本這句話的意思應該是「太誇張了」,她卻好像遺忘、遺失這句話的原義,當成開場的問候語。
甚至想問她現在是否真的覺得太扯了,還是隨口拿這句話來用。
現在是十二月,年底。
昔日稱為「師走」的月份。
據說因為是老師也忙到四處奔走的時期,所以叫作「師走」,不過這似乎是民間的謠傳。當初聽到的時候,我覺得即使不是年底,老師應該也會四處奔走,所以羽川告知這始終是謠傳時,我非常可以認同。既然這樣,正確的由來是什麼呢?我不知道。也沒問。
欠缺這種求知慾,或許是我的缺點。
總之,既然俗話說一月離、二月逃、三月去,若要說十二月是奔走,也沒有令人詫異到想詢問的程度。
總之,先不提老師忙不忙,對於日本考生來說,十二月確實是忙碌的季節。因為下個月就要考試了。
我不可能閑著沒事。
不,老實說,我現在忙到不可開交,很難說只是因為考試的關係。我甚至想扔下所有課業,宣稱現在不是備考的時候。
只是,如果做得到這一點,我就不會這麼辛苦了。
畢竟身為人類,即使知道自己即將死亡,即使被宣告死期,在死亡之前依然得繼續活下去。
得繼續生活下去。
因此在這天,雖然我同樣進行考前的最後衝刺,但是我在數學與國文中間的空檔想攝取糖分的時候,忍像是鑽過這道縫隙般現身了。
太扯了!
她這麼說。
「……喲,忍。」
從我影子里蹦出來的金髮幼女,以鵜之眼鷹之眼鬼之眼轉頭環視周邊。總之我像這樣向她搭話。【註:日文「鵜之眼鷹之眼」是瞪大眼睛仔細尋找的意思。】
忍野忍。
吸血鬼──前吸血鬼。
她是平常躲在我影子里的怪異之王。雖然現在已經凋零,但她威風凜凜的舉止依然具備王者風範。
何況她原本的性質是吸血鬼,也就是夜行性,所以即使在失去力量、遺失本質的現在,在太陽高掛天際的白天,她基本上都在我的影子里呼呼大睡,但今天明明才下午三點,她就醒了。
這麼一來,與其說她是夜行性或是吸血鬼,不如說她只是一個生活作息不穩定的傢伙,說不定她過一陣子就會說上午還算是晚上。
不過,怎麼回事?
她居然不是在丑時三刻或逢魔之刻,而是在普通的點心時刻登場。
「早安。」
「早扯了!」
忍隨便回應。
「早安」加「太扯了」的新詞誕生了……這種口頭禪要是增加更多衍生型,大概會難以收拾吧。忍東張西望到最後,終於看向我。
「唔……」她察覺了。「原來在那裡。哼,真的是燈塔下方反而黑呢。」
「慢著,燈塔下方是黑的,對你來說是好事吧?」
她以象徵很高的燈塔形容我,我隱約感到痛快,回應她的視線。
「怎麼了,你找不到我?」
「錯。」
忍說完指向我。
不對,不是指向我,是指向我手上的托盤。
「原來味道來自那裡啊。」
「嗯。啊啊……我想在休息的時候補充糖分……」
我從一樓廚房端到自己房間的托盤上,擺著一個裝點心的盤子,以及一個倒入黑咖啡的馬克杯……這傢伙真的是在點心時刻起反應,從影子蹦出來的?
這是哪門子的吸血鬼?
王族的舉止卻降低怪異的品格?
「若是沒蛋糕,就死心吃麵包。這就是吾。」
「這種生活會弄壞身子喔。」
「不過,甜麵包難以分類。甜麵包究竟是甜點還是麵包?是主食還是點心?是哪一種?」
「甜麵包是點心喔,別煩惱。」
「不過,如果漢字寫成同音的『假死麵包』,就可以當成吸血鬼之主食吧,喀喀!」
忍露出凄滄的笑容。
不,這張笑容本身非常上相,不過在兩人隔著甜食的這種場面,完全不應該一邊聊甜食,一邊露出這種笑容……
「所以,點心是什麼?甜甜圈嗎?甜甜圈吧?肯定是甜甜圈。」
「啊啊……總之,是甜甜圈沒錯。」
我的實際身高沒燈塔那麼高(那當然),不過忍現在完全是幼女的身高,所以從她的角度,看不到我手上的托盤放了什麼東西。
她以充滿興奮與期待的眼神看我,老實說,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不過要是不好好說明,該說會留下禍根嗎……
「只是忍,雖說是甜甜圈……」
「是甜甜圈!何其美妙!」
忍高舉雙手。
完全是孩童的動作。
昔日令我感覺有我兩倍高的外型與威嚴,從她現在這個動作完全看不出來。這是當然的,畢竟以她現在的個頭,就算高舉雙手也構不到我的頭。
「吾之直覺完全命中!吾早就預料今天之甜點是甜甜圈!來吧,吾之主,儘快將那些甜甜圈獻給吾吧!」
「要是儘快,我的點心時刻就沒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