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八話 歷‧山

001

忍野扇會怎樣闡述「路」呢?我沒聽過她這個忍野咩咩的侄女聊過「路」。她只聊過十字路口、聊過紅綠燈,卻閉口不聊「路」本身。不對,或許曾經在天南地北的閑聊提過,我卻不記得了。她說過的話很神奇地不會留在記憶里。不只是說過的話,她的行動、她的身影,她的一切都很難留在記憶里。

如同風一樣風化。

如同傳聞只傳七十五天,和她相關的事物會逐漸消失,如同沒發生過。

不過,如果不是路、不是道路,而是道路工程,我就記得她聊過。雖然不是最近聊到,我卻清楚記得這件事。

「阿良良木學長。雖然會變成政治性的話題,不過在現今的社會,路這種東西是用來鋪設、修理、構築……產生僱用需求推動經濟的一種裝置對吧?」

她──忍野扇──小扇是這麼說的。

語氣如同看透一切,令我想起她失去音訊的那個叔叔。語氣達觀到不像是後輩,不像是高中生。

不對,從參透一切的感覺來說,她的看透方式和忍野不一樣。

但她想維持善惡、正負、光暗平衡的態度,身為維護平衡的使者而保持中立的態度,和忍野一模一樣。

「不是用來走的地方,也不是用來跑的地方,存在的意義在於建造的過程對吧?在現代,開拓道路的目的就是開拓本身。如同為了活下去而活。」小扇說。「即使是沒人會走的路,或是怎樣的路,光是在沒路的地方鋪路,這種行為就具備意義。」

鋪設沒人走的路。

鋪設沒人用的路。

而且要是蕭條、要是損毀,無論多少次都可以重鋪,可以一直修繕。出現裂痕就填補裂痕、出現臟污就清洗臟污,使得路一直維持路的功能。

「阿良良木學長認為呢?阿良良木學長認為鋪設沒人走的路沒意義嗎?」

對於沒人走的路來說,鋪設沒人走的路沒意義嗎?

「阿良良木學長,您或許會這麼認為呢。因為依照叔叔的說法,您傾向於在事物之中尋找過多的意義。但我不是說『沒意義』喔,是說『意義不同』。」

意義不同。

這裡的「不同」是「相異」的意思?還是「錯誤」的意思?我難以判斷,所以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改為詢問小扇。

那麼,你認為呢?

鋪設沒人走的路,究竟有沒有意義?

她──忍野扇露出甜美的微笑,愉快回答我這個問題。

不過很抱歉,她的回答完全沒留在我的記憶里。

002

「完全入冬了耶。到了這種程度,什麼時候下雪都不奇怪。雖然大家說什麼地球暖化,不過到頭來,冬天還是一樣冷,不會四季如夏耶。您認為呢?」

「哎,要說冷確實很冷……這部分我不懂。不過就我看氣象報告,應該不是一樣冷吧?冬天的平均氣溫也升高了。因為夏天變得更熱,所以即使冬天氣溫沒變得很低,以相對溫度來說,身體一樣會覺得冷吧?」

「原來如此,阿良良木學長果然聰明呢,不愧是我叔叔另眼相看的人。」

「老實說,你叔叔沒有對我另眼相看……」

「哈哈。這麼說來,日文的『另眼相看』好像是圍棋的用語?記得是先下一子的意思……不過這完全是承認自己階級不如對方的行為吧?以將棋來說,就像是要求對方拿掉一個棋子再對戰……叔叔就算再怎麼認同阿良良木學長,終究不認為階級不如您吧?」

「…………」

我居住的城鎮有一座山,山頂有一座神社。雖說是山,卻是沒人爬的小山;雖說是神社,也是無人參拜的廢棄神社……

即使如此,山依然是山,神社依然是神社。

十一月一日,清晨。

在上學的數小時前,我和小扇一起爬這座山,前往山頂的神社。

上次爬這座山是什麼時候的事?

記得是和忍一起爬的?

上上次則是……和神原與千石,三人一起爬的。

小扇看起來體力不算好,卻意外地健步如飛,像是在帶領我般走在前方。現在吸血鬼之力逐漸薄弱的我,甚至快要被她扔在後頭。

「要是叔叔說他對阿良良木學長另刀相剮,叔叔與阿良良木學長的階級都會下降吧。」

「……慢著,小扇,我或忍野的階級下降都不重要……但是差不多可以告訴我了吧?為什麼我和你現在會像這樣在山上健行?」

「阿良良木學長,您真是的,我不是說明過了嗎?」

「……?」

有嗎?

這麼說來,她好像說明過……不對,就算我最近逐漸被公認是對女生百依百順的角色,也很難想像我沒問任何原因,沒聽任何原因,就這麼聽話被帶到毫無人影的山上。

肯定聽她說過某個原因吧,只是我不小心忘了。

唔,是我太專註用功準備考試嗎?明明終於習慣如何背年表,要是日常生活的記憶因而變差,可不是本末倒置這麼簡單。

但是無論如何,既然她表示已經說明過,我現在也不方便再問一次。她是我剛認識的學妹,我身為學長還是想顧點面子,她是忍野侄女的話更不用說。

…………

咦?

到頭來,我是怎麼認識她的?

「抱歉,小扇……我是在哪裡怎麼認識你的?」

如果是基於面子問題,我問學妹這種更基本的問題或許更丟臉吧,但我忍不住問了。

「哈哈,阿良良木學長真是有精神啊,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好事啊?」

小扇沒停下爬山的雙腿這麼說。仔細一看,明明是走山路,但她腳上穿的甚至不是球鞋。即使事先知道要爬山,依然如此缺乏準備。

或許對於小扇來說,這種程度的山路不算爬山。

雖然看起來不像,但她是登山少女嗎?

這條路其實很不好走啊……

「是神原學姊介紹我認識阿良良木學長的。您忘了嗎?」

「……是嗎?啊啊,聽你這麼說,好像是這樣吧。那個……記得你是籃球社的一年級新生之類嗎?」

「阿良良木學長老是在問問題耶,這麼在意我的事嗎?我是和運動無緣的讀書人喔。」

「為什麼明明是讀書人……看起來卻很會爬山?」

「因為山是神的居所。對於小女子不才來說,就像是主場。」

她講得莫名其妙。

雖然聽不太懂,卻不知為何具備說服力,具備不明的說服力,所以我實在難以追究。這方面不愧是那個忍野──那個專家的侄女。

我默默聽她說明。

聆聽走在前面的她說明。

「因為光是山本身就像是怪異了,總歸來說,是我專精的領域喔。我可以理解為什麼想在山頂設立神社。不過北白蛇神社和這座山完全無關。因為硬是將無關的東西搭在一起,才會造成齟齬……」

「齟齬?」

「啊啊,請左耳進右耳出吧。因為沒有其他更適合的詞,所以我才用齟齬來形容,但其實不到齟齬的程度喔。這只是初期設定出錯,原本想重來多少次都沒問題的。」

「你的意思是說,某人以前在這座山上蓋神社是錯的?」

「我的意思是說『就算錯了也沒關係』。這是假設,是打樣。舉例來說,阿良良木學長想和女友上同一所大學,所以現在每天拚命準備考試,但如果您現在和戰場原學姊分手怎麼辦?會放棄準備考試嗎?」

「這種舉例真討厭……」

雖然用詞很有禮貌,內容卻毫無客氣或體貼可言,確實令人覺得是神原的學妹。

我板起臉,但小扇不予理會,應該說連頭也不回。

「應該不會放棄吧?」她說。「或許可以改考別所大學,不過持續準備考試好幾個月至今,您不會任其完全化為烏有,應該說做不到吧?即使契機是錯的,也無法否定過程吧?我有說錯嗎?」

「不準說我和戰場原交往是錯的。小扇,適可而止吧。」

「我沒辦法適可而止喔,因為我生性腳踏實地,如您所見。沒有啦,雖然這麼說,但要是害阿良良木學長不高興,我會道歉。不過這始終是假設,我相信阿良良木學長不會因為這種假設的話題不高興。」

「…………」

哎,要是對假設斤斤計較,我身為學長確實有點小家子氣。

到頭來,小扇舉這個例子應該是想讓我知道,在看待事情的時候,最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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