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永別了,心愛的眼眸
在「獸神戰爭」爆發前、當希爾迪亞國主巴爾波亞還健在時,狼獸人佛爾格在當地有兩種工作;一種是表面上的,另一種則是檯面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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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勇者小路〉的這家酒館在整條街上不但開業最久,而且空間還很寬廣。
天花板挑高到兩層樓高,上頭還開了天窗。寬廣得足以舉辦舞會的店內空間擺著圓桌,還有一體成形的長長吧台,客席角落則有兩個人身高那麼高的巨大發條式留聲機坐鎮。但從來沒人想過要在這裡辦舞會,往後大概也不會有那種機會吧。
每天晚上在這裡上演的,只有應酬式的乾杯、猛喝蒸餾酒拚酒量、引吭高歌、關於風花雪月的閑聊、怒吼、以及吵架與鬥毆。
這家酒館名叫〈勇者亭〉,也正是因為有這家店,它周遭的巷弄才會被稱為〈勇者小路〉。
和平常一樣,佛爾格是在過了中午才來到店裡。
用鑰匙開門走進裡頭之後,他敞開窗戶、轉動牆上突出的青銅把手打開天窗。陽光照進店裡,佛爾格則眯起了眼睛,仔細確認自己每周花五十五塊錢請來的掃地工人,在上午工作時到底有沒有偷懶。
與店裡來往的業者,已經將裝蔬果的木箱堆在後門;佛爾格將它們一口氣全搬到了廚房裡頭。
確認過熏肉與腌肉的狀況以後,他爬上通往二樓的樓梯,在樓梯平台的大鏡子前面仔細梳理頭毛與體毛。
為了不讓毛髮掉進店裡供應的餐點,佛爾格都得事先用心梳理。
自己映在鏡子上的臉與平常沒兩樣。
泛青的銀色硬毛則從頭覆滿到胸口。雖然以前有個女人曾說過,這毛色看起來就像月色偏藍的夜晚一樣。
佛爾格望向鏡中那個狼頭男子。
他的外表在這二十年來一直是這樣,一點都沒變。
出身於狼人氏族的佛爾格,一直以來都是以狼人族的方式過活。
狼是戰士的氏族,而他的人生就是戰士的人生。
在十七年前捨棄故鄉之後,佛爾格已失去自稱為氏族一員的資格,但他並沒有放棄戰士的身份。無論平時是以什麼方式維持生計,他依舊能活得像個戰士。
佛爾格回到廚房,從櫥櫃中拿出兩個陶制的大酒杯,然後取出酒瓮,並在裡頭倒滿自釀的麥酒與蜜酒,跟著便坐在圓桌旁開始品酒。
像這樣檢查自釀酒的味道,是身為本店老闆者每天的例行公事。
之前經營這家店的男子,以及再前一任的店主都會這樣做。
店裡每天的第一杯與第二杯酒,都固定會進他們的肚子里。
有人從門口進來了,但佛爾格根本沒理對方而繼續喝酒。
現在並不是營業時間,他沒必要殷勤招呼這種不速之客。
踏著木板地的腳步聲逐漸朝佛爾格接近,在他的視野中已經看得見對方的服裝。
料子挺好,裝扮上也沒差錯,但就是給人一種低俗的印象。來到圓桌旁之後,腳步聲停下了。
「叫佛爾格的就是你嗎?」
對方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
「叫佛爾格的就是我的話,你想怎樣?」
佛爾格終於轉向眼前的男子。
從「味道」來判斷,對方應該是官差。
實際上也正是如此。
「我是王宮秘書室的柯邦八大事務官輔佐。」
男人傲慢地挺起胸膛。
「你的事我有聽說哪,〈銀狼〉佛爾格。你好像是犯了罪被族人放逐,才會逃到希爾迪亞來的;現在倒成了從白天就開始喝酒的閑人。你真該感謝我國是個自由國家哪。」
佛爾格把麥酒一飲而盡,輕輕地把杯子放在桌上;他盯著對方說道。
「小子,你來就是為了說這個嗎?」
柯邦那股傲慢的態度突然消失了。
「不、不是我是來傳話的。城裡發下了正式的通知上
柯邦擺出了一副隨時可以掉頭開溜的姿勢。
「我是來替巴爾波亞國主陛下傳旨的。」
「那麼,年輕人,幫我跟巴爾波亞說一聲。」佛爾格一口氣喝光了蜜酒。
味道是很好,但對他來說太甜了。
「找個像樣點的使者再來傳旨吧。」
佛爾格拿著酒杯起身。
「等等,你沒聽到嗎?我可是國主陛下的。」
「管你是國主巴爾波亞或獅子工迪歐克雷斯,就算聖獸神芬格也一樣。我沒欠任何人人情,也不打算讓人欠我人情;更別說陪你這種毫無憑據就日出狂言的小夥子浪費時間。」
佛爾格繞過圓桌,準備回到廚房。
「等一下,這樣我在工作上會很沒面子。」
柯邦慌忙說道
「要是連使者也當不好,我的地位就。」
「出口在那邊。告訴巴爾波亞,要是有事找我就自己來。」
「不,請您聽我說,佛爾格先生。」
儘管佛爾格並沒有刻意威嚇的意思,但柯邦的目光一直無法離開他嘴裡露出的獠牙。
「國主陛下希望您一定要出力相助。」
年輕人說道。
「你說什麼,巴爾波亞竟然想欠我人情?」
佛爾格轉向對方。
「發生什麼事了?」
希爾迪亞的王城幾乎就位在城市中心,周圍還引入河水形成護城河;但與其說那是用來防禦,倒不如說是為了景觀才開鑿的。
看得出這座王城歷史悠久,至少不會是這一百年內建造的城堡。
然而輝石材質的白色城壁卻一點也沒受損,燒陶砌成的屋頂色彩鮮艷,還有無數的尖塔傲然朝天聳立。
看起來簡直就像有錢人家的婚禮蛋糕,而且還是塊十分體面的蛋糕。
如果要把城裡的彩繪玻璃全都洗過一遍得花多少錢呢?這點佛爾格就拿不準了。
橫越設有噴水池的前庭,再走上石砌樓梯,筆直穿越有純白石柱並列的大廳之後,佛爾格爬上樓梯,通過鋪有馬賽克瓷磚的走廊,然後又爬上樓梯,走過鋪著紅地毯的長廊。
他心想,該不會在抵達目的地前太陽就要下山了吧?
佛爾格總算來到了接待室,裡頭能看見貝斯提亞產的地毯、沙發以及低矮的桌子。
他得在這裡稍待一會。
房裡備有玻璃杯與水壺,水壺裡裝的是摻有香料的水。
因為沒有別的事可做,佛爾格就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他知道巴爾波亞有個壞毛病,就是喜歡擺架子;所以就算沒必要,也會為了突顯他的國主派頭而故意要人等。
這時使者出現了,比他想像的還早。
「國主陛下正在等您。」使者對他這麼說。
佛爾格起身走出房間,跟在使者後頭前進。
對方指向某道房門,佛爾格站到門前時它就無聲無響地敞開了。
走進裡頭就能看出那裡是一間辦公室,大小尚稱適中。
辦公室里有一張黑檀制的桌子和椅子、書櫃,以及一位穿著紅色松垮上衣、年約五十的男子;男子頭上還帶著一頂造型簡潔的小工冠。
會被請到辦公室里,對佛爾格來說還蠻意外的。
因為巴爾波亞喜歡擺國主派頭,所以與人會面時總是喜歡使用寬廣而窮奢極欲的謁見廳。
佛爾格拉了張黑亮的椅子坐下,並且取出煙斗點火。
他深深吸了一口然後吐出,兩人間便蒙上一陣煙霧。
「誰說你可以坐下的?」巴爾波亞說道。
佛爾格笑而不答。
「我就是看不慣你這種態度一巴爾波亞再度開口。
「被貝斯提亞放逐之後,讓你在這個國家安居樂業的可是。」
「少來了,巴爾波亞。就算你想用那件事賣我人情也沒用。我只是住在想住的地方而已,根本不需要你的允許;我賣你的人情反而還比較多哪。到目前為止,你認為我為這國家斷過幾根骨頭?我還沒收你半毛錢耶。再者你好像搞錯了,我可不是你的家臣,更壓根沒打算為了付那點房租而對你哈腰鞠躬。巴爾波亞,你把我叫來到底想幹嘛?為了自我滿足,你想在這裡分別出誰是主子嗎?」
巴爾波亞恨恨地看著佛爾格。
「沒人敢對我這樣說話。」
「想聽悅耳的聲音,你應該去找閹人歌手才對。」
巴爾波亞臉上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