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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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半夜,我正作為孤獨的交通量調查員,一邊目送著紅色的車尾燈從眼前的過道穿行而過,一邊不斷按下右手上的計數器。

在步行橋上的摺疊椅子上坐下來,一邊喝著罐裝咖啡一邊數著來往車輛數量的我,是一個二十四歲的自由職業者。

——要、要說初夏的夜晚可真冷啊。如果穿了更保暖一點的衣服來就好了。

但是這種刺骨的寒冷卻讓我的內心熾熱地燃燒起來。

啊啊,這種孤獨,就像是在黑暗夜空下孤單一人那樣。

那些閃爍著銀色光亮的尾燈離開的卡羅拉,它們的目的地是各自的家。或者是溫馨的家庭、或者是美麗的戀人家中,他們以一種不用這麼快也可以吧的高速,快速地通過了步行橋。

另一方面我一無所有。在這廣闊的宇宙中完全不存在束縛我的東西。

——這種絕對的自由讓我內心感到熾熱。

沒錯——盡情享受著以孤獨為代價換來的自由的我是一個自由職業者,偶爾感到寂寞的時候,我會一邊想著堇一邊唱歌。

「啦啦啦——我們差不多該結婚了吧堇——」

可是阻礙我那帥氣孤獨的存在現在正站在後面,一想到她在我背後我就起了雞皮疙瘩。就連堇正和不知哪來的臭小子親熱中這件事也想了起來,產生了一種想從步行橋上跳下去的衝動。

雖然好不容易制止了自己這種想法,但對那傢伙的恐懼和鬱悶心情卻沒有消失。

現在已是三更半夜。

不知怎的突然間車流消失了,在萬籟俱靜的漆黑鄉間國道上,只有我和那傢伙兩個人。

說出「一直都在身邊的空氣!」這種不明就裡的話,像狐狸附身一樣,或者說像精神病發一樣存在的那傢伙,正站在我的右後方——

「……不,不對」

我搖了搖頭。

無論那傢伙是幽靈,是超能力狐狸,還是精神病所產生的幻覺,在黑暗中潛藏的實體就只有我。這種事情必須要時刻謹記。因為前一天報紙上報道了道路殺人魔的殺人事件。在澀谷繁華街里有一個拿著菜刀的男人,接連不斷地刺殺家庭主婦和女高中生。

他的殺人動機是這樣的。

『三島由紀夫用心靈感應命令我這麼做的!我不這麼做的話日本就有大麻煩了!』(譯註:三島由紀夫(1925~1970),日本著名小說家,後為極端激進政治目的切腹自殺。)

真不禁讓人對他產生同情啊。

他肯定也不想做這麼過分的事情的。但是如果耳邊無時無刻不響起某人的聲音,不斷命令他去做這樣那樣的事情的話,無論是怎樣的聖人君子,都肯定無法違抗這樣的電波命令的。一旦承認了他的存在,人的理性之類的東西肯定會輕易斷裂。所以拜託,不要再對我說話了,你其實根本是不存在的——!

「好、好冷呢田中先生。給、給你懷爐。這樣比較暖」

「…………」

「啊、啊,車子來了!趕快按按鈕吧,一輛,兩輛,三輛四輛五輛!可是,這、這個工作的工資是多少啊?」

「……時薪900日元」

「那麼明天坐新幹線,去、去堇那裡吧?」

「不行」

「那就沒辦法了。俗話說欲速則不達。所以不要著急田中先生,如果太急反而會有反效果的」

無論再存多少錢,我也一點沒有去堇那裡的想法。

肺炎痊癒之後,那傢伙每次開口都會命令我。

「去、去搶走堇吧。如、如果,一直欺騙自己的內心的話,精神會愈發惡劣的。因為世界會變得很無聊的」

但是我本來就完全沒有『欺騙自己內心』的想法,每天的生活都非常刺激和快樂。最近我還開始觀鳥了,每天計算從窗戶看到的鳥的數目。按季節來整理看見的鳥數目的變化,打算哪一天將結果發表到學會裡去的。而且早在古代就認為,未婚夫婦之間都是距離產生美的。因為一旦實際遇到之後就會對對方感到失望了。在遠方憨直地思念情人,可以說是保持良好距離的方法。她就擅自在那個可惡的鄉下和不知道哪來的臭小子一起構築家庭好了。和那傢伙一起,拿著鐵鍬去農田裡耕作好了。

「所以……總之我是不會去做犯罪的事情的!」

我閉上眼睛,腦子裡浮現出自己雙眼充血揮舞著菜刀的身影。打碎的香檳酒杯、墜落的結婚蛋糕、宏偉酒店被血染紅的婚禮會場——還有被警察逮捕的我對著鏡頭大叫道。

「是那傢伙命令我的!她命令我要從新郎手中搶走堇!但是大家都來妨礙我,所以我就拿出了菜刀咔嚓一下……嗚嗚嗚……血、血啊。我到底做了什麼」

就這樣我的下半生只能在腦科醫院裡度過了。

「——哼。我才不會上當受騙呢」

我向著另一個方向低語道。

「我才不會被你像這樣操縱大腦。所以要附身的話找別人吧!」

我用已經習以為常的自言自語大聲叫道。

可是……不知為什麼沒了迴音。

往常的「已、已經沒時間了。不能說這麼泄氣的話。和我一起加油吧,田、田中先生也拿出勇氣來」的說教並沒有開始的跡象。

「喂?」

我慌忙站起來環視周圍。

但是步行橋上並沒有那傢伙半透明的身影。

消失了——?

我從步行橋的扶手上探出身子向下望去。

「什麼啊——不是在那裡嗎」

那傢伙不知什麼時候下到步行橋下面了。

不知為什麼一臉笑容地引導黑貓橫穿國道。

注意到我的空氣大幅度揮舞著手。

「因、因為有黑貓,所以我讓它從眼前倒著穿過去了!肯、肯定會發生什麼好事的。很快就能存夠去堇那裡的錢了!」

我嘆了口氣,在摺疊椅子上坐了下來。如果這種吉祥兆頭中能夠賺到錢我就不用那麼辛苦了。因為肺炎前陣子派報紙的工作被炒了。因為治療牙齒把存款用光了,這個月的房租都還沒給。在工資到手之前,不得不先拖欠房東峰岸先生的房租了。一直以來我所塑造的良好租客形象都毀於一旦了。

老實說,眼前生活的困窘可遠比這傢伙的存在要更加現實。

「……工、工作吧」

我繼續進行著從早上開始一直在認真進行的計數。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到了交房租的那一天,房租問題很輕鬆地就解決了。是不是黑貓的力量並不清楚,但肯定是多虧了空氣的幫助。早上五點結束打工的我,到便利店買來烤雞肉串一邊大快朵頤,一邊優哉游哉地走在回公寓的道路上。

「還有一串,要吃不?」

「抱、抱歉。不、不吃了。我是不會餓的體質」

「你啊,那種奇怪的說話方式可要改改哦?否則出了社會可很麻煩的哦?」

「對對、對不起。因為還不習慣說話,只是默默地一直跟著田中先生而已,所以日本的言行還不太清楚。話、話、話、話說——」

「嗯?」

那傢伙指著洗手池旁邊的一間孤立的屋子。我一看,玄關上裝飾了許多花。是園藝這種高級愛好。盆栽用的花盆和花都選擇得相得益彰,如實地反映出了在這種地方居住的人的生活品味。大概是一位出色的夫人住在這裡吧。我也想有一天擁有這樣的家,悠哉地生活下去啊——如果有一天能和堇結婚的話,我一定會搞園藝的哦——

「不,不是說這些花」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過神來,循著她所看的方向。

「在陽台的那個到底是什麼?忍忍、忍者?小偷之類的?」

果然,有個男人懸吊在被小缽和空中盆栽漂亮裝點的陽台扶手上,嘴裡叼著一件睡衣。雖然想要從上面跳下來逃跑,但下面的庭院里有好多盆栽,因此似乎是對到底在哪裡著地感到厭煩了。

真是個非常白痴的內衣小偷啊。而且我最討厭白痴的傢伙了。感覺就像是看到自己一樣地火大。我從包里拿出手機按下了110——可是就在我要按下通話鍵的時候,拇指停了下來。

「那、那不是峰岸先生嗎——」

「我、我還不知道你認識當小偷的人呢」

肯定沒錯。那個微胖的身影就是房東峰岸先生。這個超過三十歲的大叔到底在幹什麼呢——?

我悄無聲息地翻過欄杆進入庭園裡。將食指放在他的嘴唇邊,「噓」地制止了他想要大叫的做法,讓他靜了下來。然後將他亂踢亂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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