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茶屋救美

茶屋四郎次郎離開蕉庵府邸,已經快到未時四刻。家康命他打探近畿的形勢,已打探得差不多了。接下來的計畫,就是從京城潛入三河,仔細盤查此次大亂的發起者明智光秀以後的一舉一動。

從亂事發生到現在,已經過了六天。已安全撤回岡崎的家康,召集了大約八千精兵,由酒井忠次率領,應正在趕赴尾張國的途中。當然,他們並不是就這樣向安土進發。家康欲阻止戰亂向尾張以東進一步擴展,表面上卻形成一種隨時向光秀進攻的假象,以此牽制光秀。

現在已經獲悉,在中國成功地和毛利議和的羽柴秀吉,正率軍撤回姬路。如此一來,對光秀的包圍圈從東西兩面張開。光秀到底能成功地糾集多少武裝力量,便成了他能否成功的關鍵所在。

四郎次郎一副輕鬆的商人打扮,從堺港城區向北,穿過護城河來到大和橋。橋下,駛往京城和大坂方向的船隻絡繹不絕。四郎次郎故意選了一條載重三十石的客船,坐到了乘客較多的前艙。

乘客中有四個武士打扮的人,其餘的幾乎都是商人,另外還有二名女客。其中一名女客似乎是商人的妻子,另一個則像是侍女。

「唉,再過兩三天,這條船就去不了京城了。」

船一動起來,船客們就大聲地說起話來。天下的話題似乎都一樣。奪取天下的人究竟是誰?在這些庶民口中也不是第一次談論了。

有人說還是光秀會取勝,接著,兩三個男子就變了臉,駁斥起那個男子來。他們的看法是,無論有何等理由,也決不能讓一個弒主的人取得天下。

「光秀難道不是個逆臣嗎?天下好不容易才開始安定,若再讓那個逆賊取勝,無疑又要陷入混戰。因此,大家齊心協力匡扶正道才是要務。」

庶民總是熱愛正義。在這裡,商人們肆無忌憚,高談闊論,而武士們反倒噤若寒蟬,一聲不語。

這時,一名女客怯生生地與四郎次郎搭訕:「哎,請問您到哪裡去?」

「打算去京里。」

「那太好了,我也到京城……可是又比較擔心。您認為這次誰會取得天下?」

「這……」四郎次郎低下了頭,「那得看你怎麼想了。明智、羽柴、德川,他們的勢力不分伯仲啊。」

「這樣的話,還是不講義理的人會落敗。」

四郎次郎也對這種說法深有同感,不禁望了一眼眼前的女人。

「哦,您是……」四郎次郎頓時懷疑起自己的眼睛來。這女人和在京里的吳服師龜屋榮任那裡看到的光秀次女——忠興夫人一模一樣……

「您如果……」

四郎次郎連忙阻住對方的問話。如果所料為實,此人真是光秀剛剛嫁給忠興不久的女兒,這條船上將會發生什麼,實難以預料。

在默默地傾聽著大家談論的武士中間,或許就有尋求功名、希望做官的浪人,高談闊論的市民當中,說不定就隱藏著和自己一樣的探子。

「您如果……啊,如果是來堺港觀光的……」

四郎次郎慌忙岔開話題。「是啊,您是怎麼看出來的?我確是來觀光的,不料遇上了騷亂。」

聽了四郎次郎的回答,對方點點頭。「您聽說過尼崎城的織田信澄被殺的事嗎?」

果然不出所料!四郎次郎想。織田信澄是信長的弟弟武藏守信行的兒子,娶的也是明智光秀的女兒。

光秀有三個親生女兒、三個養女。其中一女嫁給織田信澄為妻,另一女嫁給了忠興,另有兩個分別成了筒井順慶之子伊賀守定次和川藤丹波的妻子。這四女中,嫁與細川家的女兒色藝俱佳,聽說深受信長喜愛。當然,她嫁給細川家也是奉了信長的命令。

信長在光秀的府邸第一次看見這個女子時,驚道:「啊,這不是阿濃嗎?雖說是繼承了同樣的血脈,可是也太像了,簡直和阿濃剛從美濃嫁過來時一模一樣。」

此女不僅容貌姣好,信長後來又得知其才氣和性情都十分出眾。「光秀,你怎麼會有這麼個好女兒。對了,從今天起,就把你的家徽也改為桔梗吧。秋天的百草中,引人注目的桔梗多好。」

這些話也傳進了四郎次郎的耳朵,那還是三年前,天正七年二月的事情。

看來信長對這個女兒非常滿意,於是在光秀進攻丹波、細川父子降伏丹後進入田邊城不久,「天下第一的女婿和海道第一的媳婦,真是無比的般配啊。」信長一句妙趣橫生的話,就把她嫁與細川家的美談從此傳了開來。

若這便是忠興的夫人桔梗,那麼,她必會擔心親生姐妹——織田信澄的夫人。

「這個傳聞屬實。原本右府大人就殺了信澄大人的父親信行大人,因此,他定懷恨在心。」四郎次郎若無其事地答道,「那麼,尼崎的信澄在重重懷疑之下丟掉性命,就不足為奇了……夫人又是逆臣的女兒。」

那個女人突然轉過臉去,臉頰對著夕陽,滿面悲傷。四郎次郎沒有回答,也轉過臉去凝望映著金色夕陽的水面。這時,一個剛才聽著二人對話的行商湊了過來。「我曾經親眼看到尼崎的箭樓燃燒。」

「箭樓,不是那裡的二道城嗎?」

「是啊,得知光秀謀反,丹羽長秀和織田信孝立刻向尼崎城發起了進攻。他們定是把信澄看成光秀的同黨了。」

「這些我聽說過。」那個女人冷冷道,「只是,不知光秀的女兒怎樣了。」

「遭了老天爺的懲罰。聽說剛一開戰,信澄就被趕到了二道城,正要爬上箭樓時就被殺死了。夫人則在箭樓上面,點火自盡了。」

「老天爺的懲罰……」

「是啊。父親弒主的罪過在兒女身上遭到了報應啊。可是,據逃出來的人講,夫人死得很是悲壯。」

那個女人若無其事地點點頭,悄悄地畫著十字。果然如四郎次郎所料,她就是忠興的妻子桔梗。

桔梗從丈夫與一郎那裡聽到不少京城教堂的事,慢慢地就被洋教的教義強烈地吸引住了。

丈夫當然是從信仰天主教的大名高山右近那裡聽來了這些大致的教義。可是,當桔梗提出想拜訪一下西洋寺,丈夫卻嚴厲阻止:「不行!」

信奉《古今集》的細川家,如再去信仰異國洋教,那是違背祖訓,大逆不道。可是,一度被洋教強烈吸引的桔梗並不死心,這次以到尼崎城探望姐姐為名,悄悄地繞到了堺港。當然在來之前,她已順便去了一趟尼崎城。沒想到,那竟然成了訣別……

桔梗知道,姐姐決非如此要強的女人,可以說,她是一個非常柔弱的女子,她對和信澄的婚姻也非常滿意。

「你和我都是右府做的大媒,可不能忘記右府的大恩大德啊。」對右府如此感恩戴德的姐姐,聽到父親殺死右府大人的消息時,驚愕超乎想像。縱然會被砍掉腦袋,縱然是被五花大綁地抓走,只要能夠活命,她就應該堅定地活下去。姐姐終究還是太懦弱了……

父親背叛信長大人,姐姐和自己都不知道。她們根本沒有向父親進言的機會,只是按照信長大人的意志被嫁出去的木偶而已。這樣的木偶,不會因父親的行為覺得自責。若去自殺,不就等於承認父親的罪孽了嗎?

「夫人,您信仰洋教嗎?」四郎次郎又向凝視著漣漪、陷入沉思的桔梗問道。

「是。啊,不,還沒有接受洗禮。」桔梗回答,用她那纖纖玉指拿起掛在胸前的銀十字架給他看,「這是在教會認識的堺港的姑娘們給的,就掛在了胸前。」

「哦,堺港姑娘……是誰呢?」當四郎次郎確信她就是桔梗之後,就逐漸對她產生了興趣。

「是納屋蕉庵的女兒給的,她好像叫木實。」

「這可真是奇緣啊,我也常到納屋府上去。」

「哦?那麼,納屋的好友千宗易的女兒您認識嗎?」

「認識。您是說那個阿吟吧。」

「對對,她們都是些開朗的好姑娘。」

「是啊,不愧是在日本第一的堺港長大的姑娘啊,既活潑又開朗。和她們比起來,剛才話中談到的那個尼崎夫人真可憐啊。」

四郎次郎有意無意地把話題引向關心的方向。桔梗刷地看了他一眼,立刻冷靜下來,臉上浮現了微笑。

「武將的女兒是不可能活潑開朗的。」

「是啊,父親謀反,女兒一無所知,的確……聽說明智的女兒,一個嫁給了丹後的細川家,一個嫁給了大和的筒井家。」

桔梗又飛快地瞥了四郎次郎一眼,臉色仍然沒有什麼變化。

她一定是個堅強老練的女人。若非如此,在這種時候,她絕不會還有心思旅行。

「這樣,通過結親,細川和筒井就成了明智的盟軍。」

「哼。」桔梗突然冷笑了一聲,「這些事情,商人怎麼會……怎會有這樣的事……」

「我看您像是武士的妻子。您說沒有這樣的事?」

「沒有。」桔梗使勁地搖搖頭,「一般的交往、結親,都是為自家增光添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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