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本能寺之變

天正十年五月二十九的黃昏時分,織田信長只帶了森蘭丸兄弟等五十多名貼身侍衛,來到本能寺。

女人們以及二百多名護衛早已抵達此處,可是,下午時分,天上卻下起雨來,人們一邊詛咒著鬼天氣,一邊焦急地等候信長的到來。

信長每次進京,眾王公大臣們總要早早迎接到山科,繁文縟節地假客套。信長向來對這些虛禮極為厭煩。

大概又是為那些繁文縟節花了不少時間,淋雨恐怕難免了。一想到這裡,提前一天抵達本能寺,正在指揮女人們收拾打掃的濃夫人就坐立不安。

位居三品中將的長子信忠已領家康到了妙覺寺,再讓長谷川竹丸和杉原七郎左衛門領著家康從大坂進入堺港,之後,信忠就轉移到了二條城,只把幼弟源三郎勝長留在了妙覺寺。三七郎信孝向住吉出兵,正打算渡海進攻阿波,這樣,織田兄弟已經一口氣完成了進攻中國地區的布局,單等父親信長入京。

因此,信長本想盡量避開所有的虛禮,父子儘快奔赴戰場。可是,等來到京城一看,遠沒有預想的那麼簡單。公卿大臣們個個都似懼怕信長,因此反反覆復地行虛禮,不斷地向信長獻殷勤。剛把這一位三言兩語打發掉,那邊又來了一位更加啰嗦的。

本來這次招待家康,就耽誤了不少時間,再要應付達些公卿大臣,出征自然遲了許多。濃夫人這次特意跟著女人們來到本能寺,也是想幫信長縮短應付虛禮的工夫。

果然不出所料,信長從淋濕的車上下來,進到內殿的時候,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阿濃,怎麼連你也來了,你來做什麼?」

濃夫人笑笑,也不回答,只是忙著讓人給信長換衣服。「我聽說有人把你稱作傻瓜。」

「好像是,我也常有所耳聞。」

「女人啊,過了三十三歲,就應該悄悄地隱退,獨享清福。」

「可是,我的精力就像才二十幾歲呢。」

的確,濃夫人看上去出奇地年輕,甚至讓人弄不清她到底有多大年紀。在不了解底細的人看來,她頂多三十齣頭。

其中,既有把她誤以為侍女之領的公卿,也有理所當然把她看成偏房小妾的武家,可是,夫人毫不在意。

「大人,由於宮內卿法印不在,所以,明天來問安的官吏名單,現在我這裡。」

「都是些什麼人?京城好是好,就是這些繁文縟節令人厭煩。今天也一樣,一大幫人又迎到了山科,把我急得坐立不安。」

「明天主要是近衛大人、近衛御方大人,還有九條大人、一條大人、二條大人、聖護院大人、鷹司大人、菊亭大人,以及德大寺、飛鳥井、庭田、田迕、甘露寺、西園寺……」

濃夫人屈指繼續往下數,結果被信長不耐煩地打斷了:「夠了夠了,你看著辦吧。」

可是,夫人仍然沒有絲毫膽怯。被信長如此大喝一聲,其他的侍從和侍女們往往都噤若寒蟬,悄悄地退下去,正因為這樣,以後的事情常常變得更棘手。

「即使大人再覺得厭煩,後面的人也當聽聽……」說著,濃夫人繼續拖著同樣的語調往後念:「西園寺亞相之後乃是三條西、久我、高倉、水無瀨、持明院、庭田黃門、觀修寺黃門、正親町、中山、烏九、廣橋、坊城、五進、竹內、花山院、萬里小路、中山中將、冷泉、西洞院、四條、陰陽頭……」

「知道了……」信長又大喝了一聲,「是不是把京中的公卿都當成蟲子來晾!」

「正是。」夫人微笑著答道,「現在已是梅雨時節,所以,明天接待只要茶點就夠了,我已經吩咐和尚們去準備了。」

「你管得也太多了。唉,這些不懂戰機的蠢貨,一味地奉承我,反而給我添麻煩。」

「大人,您中途不要喝酒。」

「我告訴你不要多管閑事,不用再說!」

「夕景的信忠和源三郎就要來了。自從甲府一別,您已經沒有和信忠好好地吃過一頓飯了,這次你們父子可得好好聚一下。」

信長簡直有些呆了,不住地冷笑。「你的吩咐真是周到。你若是真有本事,找個合適的時機,把那些煩人的蟲子們都給我打發回去。」

「是,我打算等你們談得差不多了,就打發他們回去。」

這一夜,信長睡得比平時早得多。淅淅瀝瀝的雨籠罩著壕溝環繞的本能寺,帳外侍女們的身影彷彿幻影,顯得朦朦朧朧。

濃夫人一直躺在丈夫的身邊,深情地凝視著他靜靜睡去。如果自己不出來……想著想著,她覺得自己和丈夫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右大臣的顯赫地位,眾多官員的逢迎,硬生生地把二人分開了,彷彿要把夫妻二人拉到一個見不到彼此的地方去。那些老家臣們想必也寂寞……濃夫人眼前浮現出以前那個親熱地稱自己為濃姬的信長來,不久,她也睡著了。

天亮了,為六月初一。

上午巳時,昨日通報的那些公卿僧侶們陸陸續續地聚集到客殿。天仍然霧蒙蒙的,雨也似下非下。

信長早就預料到這些了,並沒有特別不高興,他將禮品當場退回,然後讓和尚們獻上茶來,愉快地和眾人談論著京城夏天的慶祝活動之類。大概信長正在期待著傍晚的父子團聚。當然,在這種充滿虛情假意的場合中,濃夫人沒有露面。

下午申時後,公卿、和尚們才相繼散去。他們表面上把信長當成一個豪放的右大臣,其實,內心都把他當作一個心智過敏、猜疑重重的大將來看待。

因此,如果某人冷冷地提前離去,看似沒有什麼大事,此人卻很害怕,以為信長會非常痛恨自己,伺機報復。因此,在聽到晚間信忠將趕來、信長父子還要共商大計的確切消息之前,王公大臣們沒有一個敢起身離去。

正在這時,森蘭丸的弟弟坊丸趕來。「三品中將派人來問,說他立將趕來,不知是否合適?」

如此一說,大家這才知趣地站起身來。其實這些都是濃夫人的安排,可是,信長也沒有顯出不悅之色。「哦,你告訴中將,現在可以來了。」

吩咐完畢,他對眾大臣笑臉相送,「等信長降伏毛利之後,再來拜望諸位。多有得罪。」

此刻,雨已經停了,本能寺里林木的樹梢上,微微露出了一抹藍天。

信長換上衣服,站在客殿高高的迴廊上,等待兩個兒子。「這迴廊已經非常古舊,我看稍加用力就要斷裂了。」他故意跺著已經開始腐朽的木板,抬頭欣賞著古老欄杆上的雕刻。

還是和自己的孩子見面愉快啊。濃夫人心裡這樣想著,不覺又感到寂寞。沒有生過孩子的女人,除了丈夫以外,再也不會有其他依靠了。可是,即使這樣,信長也不知從何時起,已經縱身一跳,到了她再也碰不到的九霄雲外。

「阿濃……」

「在。」

「今天晚上,我要和信忠、源三郎一起喝兩杯,你來斟酒吧。」

「是。」

「明天就要上戰場了,所以,今晚就不要拘禮了,我也要好好地放鬆放鬆。」

「您說不要拘禮,是說,妾身也可以喝一杯嗎?」

「哈哈,當然可以,當然可以。侍從們今晚也可以隨便喝。」

「大人……」

「怎麼,有什麼不妥嗎?」

「這裡比不得城裡,你們父子,還有我這個女人可以不拘禮節,可是,那些侍從……」

「怎麼,不可以嗎?哈哈哈。」

「大人似已不是以前的您了。若是這樣,今後他們恐會養成惡習。」

信長又奇怪地笑了。「哈哈,阿濃,你到底是個女人。你是在想,如果侍衛們都喝得半醉半醒,一旦有人來襲,便沒人護駕了?本能寺並非要害之地,我身邊不是也沒帶任何兵力嗎?不要胡思亂想了。當然,如果喝得爛醉,打架鬥毆我可不允許。」

他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濃夫人低下頭,不再吭聲。

信忠和源三郎兄弟似乎是掐算著對方的抵達時間而來的。

「哦,你來了,早就等著你了。」看見信忠,信長故意打趣地把中啟扇半合半張,正在招呼著,源三郎一行也正走進中門。

中將信忠今年二十六歲,正是精力旺盛之時。而源三郎還是個剛剛束髮的少年,他現在正在命令津田又十郎、津田勘七、織田九郎次郎等麾下的三千多人馬到妙覺寺集合,準備攻打備中的頭陣。他此時臉上帶著激動的紅暈,兩眼興奮地放著光。

「啊,源三郎也來了,好,快進來。」信長先站起來,走到設好的酒席旁邊,「客人們都到了,趕緊掌燈,掌燈……」

雖說外面還有一絲亮光,但屋內已經是漆黑一片了。侍從們小跑過來,添上燭台,擺上早就備好的酒菜。

「信忠,公卿大臣們都給家康引見了嗎?」

「孩兒一直謹記此事,已經引見了。」

「家康是個鄉下人,在妙覺寺還是那樣緊張?」

「是。」接著,信忠像是回憶起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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