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變生肘腋

風掠過湖面,從西向東不斷地吹來,吹進安土城樓第三層織田信長的房裡,儘管如此,信長的身上仍然汗津津的。他光著膀子,讓長谷川竹丸打開高松城的軍事配備圖,趴在上面琢磨起來,還時不時地用紅筆圈圈點點。

旁邊除了森蘭丸、坊丸、力丸三兄弟,小川愛平、高橋虎松、金森義人等人依次而坐,再後面就是特意被叫來的壯年侍衛們,有津田源十郎、賀藤兵庫頭、野野木又右衛門、山岡對馬守等人,他們不時地擦著汗水,侍立在那裡。

「我出門的時候,你們可得小心點。」

信長像是在考慮什麼,自言自語,「本城由津田、賀藤、野野木、遠山、世木、市橋、櫛田等人留守,二道城則由蒲生、木村、雲林院、鳴海、祖父江、佐久間與六郎,再加上福田、千福、丸毛、松本、前波、山岡等人把守,要加倍小心,休得懈怠。」

「是!」眾人異口同聲地回答。信長卻是一副似聽非聽的樣子:「青山與總還沒回?」

森蘭丸立刻站起身來走出房間,不一會兒,又急匆匆地趕回。「剛剛趕回來,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正在換。」

「換衣服?真是認真的人。」信長慢慢地捲起眼前的地圖,讓森蘭丸放在書架上。

「青山與總參見大人。」

「有勞了。光秀回坂本城了嗎?」

「是,今日一早已經帶了所有的人出發了。」

「哦,這個禿子,給他賞賜了兩國,他才情緒正常……心神太敏感了,真是個棘手的傢伙……」說著,他不禁嗅了嗅,「青山,你進來之後,好像有一股怪味。」接著,他聞聞自己身上,又把頭伸出去,「好奇怪的氣味啊,好像是臭魚。」

「失禮了……」與總也緊皺眉頭,「我身上的臭味太濃了,才回去換了一件衣服來參見大人,看來是裡衣上殘留的氣味。」

「嗯?你身上到底是什麼味?」

「日向守的手下把殘羹冷炙扔得到處都是,我正在和堀大人商量如何清除呢。總之,已先把德川大人的下處安排到堀大人的宅院了。」

「什麼,你說禿子的手下向河溝里亂倒剩飯?」

「對。因此,大寶院的周圍早已是臭氣熏天了。」與總戰戰兢兢地回答道。

「哈哈哈……」信長搖晃著半裸的身體笑了,「好一個傻禿子。他只顧自己高興,居然忘記了現在是大熱天,東西會爛,不過,氣味還是很沖啊……家康沒說什麼吧?」

由於青山與總不知信長到底有多生氣,一直膽戰心驚,看到信長大笑,不禁鬆了一口氣,連忙擦了擦臉上的汗。

「這要是在平常,我決不會輕饒他。這樣一來,整個安土臭氣熏天,恐怕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是……是。」

「算了。只顧慌慌張張地準備出征,怠慢了客人,家康定會怪罪於我。下榻之處已搬到久太郎的宅院去了?」

不知信長在想什麼,竟然爽快地點了點頭,這一舉動真是令人意外。

「只有今天一天了,不要太不像話。明天,我在總見寺接見……你再去一趟家康那裡,為光秀的魯莽致歉。光秀看著不錯,可一旦要出征,竟然弄成這個樣子……你去如此一說,家康定會一笑了之。」

「是。」

「馬上就去!」

「是……是。」

「怎麼還不去?你還有事?」

「是。日向守……」

「禿子還怎麼了?」

「日向守自己怎麼想,倒不是問題,可是,他的家臣們都對這次差使的更替非常不滿……」

「哈哈哈。這些我當然明白。那些人膽小如鼠,和女人沒有兩樣,因此,開始時會有些胡思亂想,產生有人進讒言、遭貶謫之類的想法。正是因為明白這一點,我才答應打完仗後賜他們二國。現在他們早就高興起來了,正在籌劃著如何立功呢。不要多疑了。」

「哦。」

「你還不明?你不是說,昨晚你前去傳令之時,禿子還特意把你送到大門外嗎?」

「是,正是因為這個,在下才有些擔心。」

「擔心什麼?」

「把我特意送出來,卻又把殘羹冷炙都倒在河溝里,尤令人憂心。」

「你若是還不相信,可以再去一次大寶院,問一問和尚們。說不定在你出使之前就倒了。禿子生氣的毛病我心裡清楚,火氣一上來,連手下人都忘了囑咐,就從大寶院走了。」

「哦。」

「見禿子出了大寶院,也知道了差使的更替,那些偏袒主子的愚蠢之人,就把剩飯全扔了,還以為這是為主子盡忠呢。說不定光秀根本不知此事,興高采烈地回了坂本城呢。」

聽信長如此一說,青山與總也似漸漸明白。

「你去查一下,萬一亂倒剩飯之事發生在加封二國之後,你馬上來報告我。如若不然,就不用再擔心了。告訴久太郎,明日之事好好籌劃一下,休要出一點兒差池。五郎左、藏五郎(長谷川竹丸)、九郎右衛門(菅谷)等人,我會親自跟他們說的。」

「遵命。」如果不是信長分析得這麼透徹,與總會在心裡反覆琢磨。

與總急忙趕到大寶院,一問,果如信長所言,亂倒剩飯一事確實發生在加封之前,並且,那些下人們還為此挨了管家一頓大罵。與總放下心來,接著又去拜望被臭氣趕到了堀宅的德川家康。

由於家康近來發福不少,這幾天也被暑熱和臭氣折騰得夠戧。但是,他當然不會脫光衣服,攤開手腳躺在床上。此時,他正在和豪華的大寶院無法相提並論的堀久太郎那簡樸的書房內正襟危坐,優雅地搖著扇子。「忠次,右府大人要是今天不下山就好了。」

「為何?」酒井忠次也被從早晨起,就接二連三焚燒的沉香的黑煙給嗆壞了,連鼻子周圍都似畫上了一個淡淡的黑圈。

「多虧右府大人住在山頂上,還沒有大事。如果大人往街上一走,那光秀可就慘了。」

「您是說這件事啊,還真得留點心。沒想到居然鬧成這樣……」

家康的眼角忽然浮現出一絲微笑,盯著本多平八郎和大久保忠鄰。「或許明智大人正對被安排到羽柴帳下一事大為不快呢。」可是,這句話的深意,大家似乎一時之間沒明白過來,家康也就沒有再提。

只是每當南風吹來,帶來了一絲涼意,卻也吹來了令人難以忍受的臭味。大家面面相覷,哭笑不得。這時,青山與總帶來了信長的口信。

「呵呵,這麼說右府大人也知道了?」

信長明明已經得知臭氣之事,卻不生氣,對此,家康覺得不可思議,大概信長是正在為備中的戰事心急吧。

此時,瀧川一益駐紮在關東的廄橋,柴田勝家和佐佐成政正在越中圍攻魚津城。信孝已經抵達堺港,正欲渡海進攻阿波,信雄則擁兵駐留伊勢。可以說信長手中重兵在握。如此看來,自己必須忍耐……

臭氣終於從安土城消失的時候,已是信長親自為家康接風洗塵的十八日早上了。是日清晨,家康帶了二十多位領有土地的家臣,還帶上了穴山梅雪,一起趕赴總見寺。

家康一行到達總見寺時,信長早已等候在那裡。「哦,家康,歡迎歡迎啊!信長今日要親自款待你。」他興奮得滿臉通紅,牽著家康的手來到酒席前面,還親自為家康夾菜。

信長如此殷勤,可從未有過。因此,陪席的丹羽五郎左、堀久太郎、長谷川竹丸等人反而嚴肅起來。當然,德川家的家臣看了,不由由衷地對他們的主公生出無比的崇敬和感激之情。酒菜當然是當時最奢侈的佳肴美味,擺了五大席。酒宴結束後,信長又親自帶領大家參觀安土城。

高高地聳立在山頂的天守閣,豪華壯觀,奪人心魄,讓家康一行大開眼界。參觀完畢,到了三層的大廳,信長特意給家康的每位家臣分賜了兩件單衣,還說其中一件是送給家臣夫人的禮物。真是體貼人微,甚至有些讓人驚詫。

盛宴一直持續到十九日。這一天仍然是在總見寺,酒宴也和前一天一樣豪華。宴會結束之後,觀看了幸若八郎九郎太夫表演的能劇。

正巧,從京城來的近衛前久也在,於是,前久、信長、家康三人都坐在正面的雅座上觀賞。近衛前久似乎擅長察言觀色,總是圍著信長一個人轉,而家康卻故意裝出一副鄉巴佬的樣子,盡量不去觸碰信長的心智。

儘管如此,信長還是不斷地說道:「我曾想過,究竟到何時才能像現在這樣,咱們兩個人安享太平啊。終於等到了這一天。」接著他又嘆口氣說:「因為是在我信長的面前,藝人們都比往常拘束。」

幸若太夫的舞蹈似乎很合信長的胃口。跳完第二支田歌《大織冠》後,信長問道:「怎樣,家康?」

「不錯,我都看得入迷了。」家康應道。

「好,把太夫叫來。我要重重地獎賞。」

「跳得不錯。這是本座的賞賜。」信長賞給太夫十錠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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