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貞昌禦敵

自從大賀彌四郎被處決以來,岡崎城內一直瀰漫著靜謐的空氣。就連築山夫人也把自己關在家中,一步也不踏入本城府內,德姬和菖蒲也終日不出聲。

這一日,天空陰沉,似乎要下綿綿細雨的樣子,雲縫裡偶爾透出一縷陽光,溫暖濕潤的南風不時吹拂。天氣炎熱,但這種炎熱不是烈日炎炎,而是把人的汗從身體里一點一點擠出來的悶熱。德姬一點兒胃口也沒有,早飯絲毫未動。她在和喜奈談論女人的憂愁:「彌四郎的妻子和女兒也不來索命,還說若不一起死,彌四郎會寂寞。」

「大賀大人已經死了,他的妻子是心地善良之人,大家至今還在哀痛中。」

「喜奈。」

「在。」

「天下哪個女子不溫柔?可是,為何唯獨築山夫人會如此殘酷?」

「這個……」喜奈低下頭,不敢出聲。

「我現在終於明白了。」

「您的意思是……」

「因為濱松的公公對她不好。」

「哦。」

「我現在最怕的就是婆婆,仔細想來,說不定何時我也會落得跟她一樣,想起來真是可怕。」

「哪裡會有那樣的事,小姐出身名門……」

「不。當女人不能和自己相愛的人相知時,就會變成厲鬼。與其變成婆婆那樣,還不如做彌四郎的妻子、女兒。」

「您瞎說些什麼呀?」

「不是瞎說。這次少主就是回來,也不會像往常那樣了,所以我打算回岐阜。人世無情,趁著還沒落到婆婆那樣的地步……」

實際上,德姬正在認真地考慮這個問題。當然,並不僅僅是因為信康的心在菖蒲那裡。在她和信康之間插進來一個菖蒲後,德姬終於明白了築山的心。在德姬看來,這次的大賀彌四郎之事幾乎全由婆婆對公公的憎恨而起,只是受罰的僅僅是彌四郎一人而已。彌四郎罪有應得,卻連累了他毫不知情的妻子女兒。而築山夫人依然百般為難德姬。德姬又氣又怕。「想回岐阜出家,好像聽到小侍從在叫我。」

外間傳來說話聲,兩人趕緊打住。

「報。」傳來一個男子粗莽的聲音,震得空氣嗡嗡作響。

德姬一下子呆住了。她說了不該說的話。這種感覺並不是自責,而是覺得待在這座城裡越久,就越有一種落入虎口的恐懼。喜奈向德姬使了個眼色,走了出去。

「奧平美作即將出使岐阜,前來向少夫人請安。」聲音清清楚楚。德姬還沒有反應過來,喜奈聽著稟告,卻似已明白。

「進來吧……」德姬的臉上絲毫沒有見面的驚喜。

美作一進來,就昂起他那端端正正、頭髮花白的腦袋,兩眼滴溜溜地盯著德姬,扇子呼哧呼哧地拍著胸口。「敵人已經包圍了長筱城,可是,不要擔心,只要我兒子在城內,就萬無一失。只是大熱天的,我兒受苦了。」

「真是有勞您了。」

「甲州那幫東西,到底還是兵分好幾路。攻打長筱的同時,往吉田和岡崎也派了人馬,還在二連木和牛久保沿路放了一把火,企圖阻止主公、少主靠近長筱城。」

「哦?」

「雖說敵人打著如意算盤,可是沒有得手。今天的來報說,少主討伐山中的法藏寺時,敵軍將領戶田左門一西、大津土左衛門時隆正要截斷岡崎與外界的通路,被少主手舞銀槍,殺了個落荒而逃。」

「那少主……」

「報告的人說,少主身先士卒,威猛無比。」

「哦……他的身體,他自己……」德姬已決定不再為信康的事情傷心,可是,她心裡依然難受。信康不愛惜自己,她十分恨他。可不知怎麼,她又突然著急起來。

「少夫人。」

「哦……聽著呢。」

「按少主的個性,不會輕舉妄動,您就別胡思亂想了。」

「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這一仗如果不勝,德川氏就完了,就去見閻王了。所以,不僅少主,就連我和我兒子九八郎,也都把命豁出去了。龜姬也一樣。這一仗可不是小打小鬧。」

不知何時,德姬也把兩隻拳頭放在胸口,堅定地點了點頭。

「那麼……」美作臉上帶笑,「我現在就起身前往岐阜報信,去報什麼信我不能講。如果我的信送不到岐阜,我就切腹自盡,決不再踏入三河半步。」

德姬仍然毫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那麼,我的話說完了,您有什麼口信,需要我帶給您父母?」說完,美作又啪嗒啪嗒地搖著扇子,笑了起來。

德姬控制著感情的波瀾,坐著發獃。信康一馬當先、高聲呼喝的身影突然又在眼前閃現,他身處險境,可有危險?美作出使岐阜,是去向信長求救兵,這一點誰都明白。

「少夫人,請問需要我給您父母帶信嗎?」看到德姬若有所思,美作停下扇子,「這次戰事不僅關係德川氏的沉浮,一旦三河決口,怒濤就會湧向美濃、尾張。」

德姬輕輕點點頭。這次不單是應付美作,也包含著她作為妻子,要再次把真心傾注給信康的決心。「書信比口信鄭重一些,您請稍候。」

「是,還是您想得周到。」

德姬走到窗邊的書桌前,坐了下來。一想到美作在背後看著,她就心慌意亂。可她還是把心一橫,提起筆來。德姬寫了很多,她寫自己想要平平安安地生活,寫信康毅然出陣,為德川、織田兩家奮勇殺敵,寫父親經過岡崎的時候,她要講好多故事……而大家都在等待父親派援軍之事,她卻隻字不提。

信長發兵救援是早就定好的事,只要意思明白就行了。德姬寫完後拿給美作看。美作喜上眉梢:「到底是少夫人,這份心意實在難得。」帶著那封信,他早早地出了門。

那一日,美作的身影從岡崎消失了。當然,這次不是正式的出使,也就沒帶眾多的隨從,因此,路上會遇到多大危險,誰也不知。

第三日,美作在岐阜的千疊台正殿見到了信長。

是日,信長穿得非常正式,一副威風凜凜、高高在上的樣子。原來他剛剛接見了京城來的基督教徒,所以,正殿兩側站滿了文武重臣。美作被傳到了裡面。信長環視兩側,大聲喝道:「大家退下。」

「這樣說話不方便,還請大人屏退左右。」

信長有點不高興,看了一眼手捧大刀伺候在身後的森蘭丸,說:「他無妨,不必退下。」森蘭丸是信長的貼身侍衛,平常片刻不離。

「是。」森蘭丸凜然應了一聲,看了美作一眼,那目光令人想起猛禽的眼睛。

「好了,都退下了。」空蕩蕩的大殿里,信長聲如洪鐘,語氣裡帶著點斥責的味道,「你讓我支走眾人,倒有點首領的派頭。到底有何事,美作?看你的樣子,像鬼一樣。難道你想用這張臉嚇唬我信長?」

美作一笑,道:「您也是鬼臉呀。」

「什麼?」

「我美作即使是鬼,也是良善的小鬼,大人您卻是大鬼。」

「哼。你要說什麼,直說罷。」

「是。」美作應聲答道,「您不要忘了,作戰可要抓住戰機呀。」

「哦?」

「我們主公一直認為您會在敵人攻打長筱之前派兵支援,所以,父子二人一直迎到吉田城下,可是,卻不見援兵蹤影。現在,敵人已經開始攻打長筱城了。」

信長一言不發,雙目圓睜,盯著美作。

「大人也知道,犬子在長筱城據城死守,如果稍有閃失,就會斷送性命。」

「……」

「因此,這次我才被派為重要使節。不知大人——」

「夠了!」信長大喝一聲,「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家主公說如果長筱陷落,敵人就會像衝破堤壩的洪流一樣勢不可擋。」

「美作!」

「在。」

「你兒子就那麼沒出息嗎?」

「如果說犬子沒有出息,大人至今還沒出城,這又是為何?」

「這個混賬王八蛋!什麼狗屁洪流,不但從甲斐流出來了,就連伊勢一帶也危險了。河內、攝津也不能大意。」

「哈哈哈。」美作突然笑了起來,「我不是來聽您講這些的。三河、尾張大壩決口跟伊勢、河內、攝津的小堤決口可不一樣。現在三河既沒有人質,也沒有使者,是大洪水。這些大人不可能不知,可為何還那樣斥責別人?如果只是想試試我的膽量,那就太無聊了。」

「好厲害的一張嘴,那麼,你來到底想說什麼?」

「請大人速發援兵。」

「立即發兵是不可能的。這就是我的答覆。」

「那麼,何時發兵?」

「我若回答不知,你會如何?」

「哈哈!」美作又一次笑了,笑得很古怪,「我做了使者,可並非怕死鬼。我早就作好準備了。如果不懂得這點,我半步也不會踏入這裡。」他聲音響亮,如同驚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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