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神創造了世界。
星期二,神劃分條理與混沌。
星期三,神調整細微的數值。
星期四,神允許時間流動。
星期五,神看盡世上每一個角落。
星期六,神休息。
接著,星期天,神捨棄了世界。
十五年前,神突然出現在人們面前說道:
「黃泉已經客滿,這個世界也很快就會走到盡頭了。唉,搞砸了。」
神只留下這句話便消失無蹤。當時人類正大肆歌詠春天般的世界,自然是嚇得直發抖。他們這種種族還活不到一億年,第一次見到神,但神跟他們說的第一句話,卻是要跟他們道別。
從這一天起,人類不再死去,
即使心臟停止跳動、肉已潰爛,死人仍然繼續活動。
從這一天起,人類不再出生。
彷彿造人的工廠就此停工,再也不製造新的人類。
人類在神離開後的世界嘶吼。上億的人們嘶吼著,直至口吐鮮血、瀕臨死亡為止。活人轉眼間迅速變少,整個世界充斥著死人。
後來守墓人出現了。
守墓人是神送給人類的最後一個奇蹟。
他們建造墳墓,埋葬四處遊盪的死人,避免打擾活人的安穩。到了這時,人們才總算得以放心入睡。
小孩不再出生,死者到處遊盪,守墓人四處奔波。
這就是末日的景象。
面臨沒有神的時代,人們仍然繼續生活、繼續死亡。
即使失去生命,失去繼承自己的世代,失去信仰,失去靈魂,人們仍然不想結束。
他們以槍彈回應守墓人提供的救贖,戰戰兢兢地走向上天突如其來賜予的永恆。
有如在地獄受苦贖罪一樣悲壯,又像往西部開拓一樣勇敢。
艾是守墓人,今年十二歲。
她也開始邁出腳步。
她戰戰兢兢,承受痛苦,只為了拯救新的世界。
Ⅰ
那麼巨大的歐塔斯轉眼間就變得越來越小,再也看不見了。
艾心想車子就是這一點讓人討厭。她覺得跟人道別而越走越遠時還能一直看著對方,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要是徒步就好了,徒步的人都很清楚這種時候該怎麼做。徒步走遠的時候根本沒辦法看身後,不管再怎麼悲傷、再怎麼寂寞,如果不看著腳下就會跌倒。
徒步時只能看著前方。
但自己現在卻依依不捨地佔據後排座位,一直看著後頭。所以她有點討厭車子。
……不,就別再推到車子身上了。
下了五、六次這樣的決心,艾才總算起身,在搖晃的車內抓著座椅回到副駕駛座上。緊接著尤力立刻透過後照鏡,毫不客氣地投以擔心的視線。艾不想讓他看見自己哭紅的眼角,用力將臉往外一撇。
「以後還見得到。」
艾回答:「說得也是。」言語與態度都沒有表現出情緒。尤力紮實地聽出了她的意思,深深點了點頭,拉回心思留意四周。
「疤面小姐,附近有沒有死人的氣息?」
她沒有回答。
「疤面?」
尤力朝後照鏡瞥了一眼,艾也覺得奇怪,隔著椅背看了看中排座位。疤面在座位上睡得很熟,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守墓人,只像個因為累癱而忘了緊張的少女,
「疤面小姐睡著啦?尤力先生,停一下車子……尤力先生。」
「嗯、嗯。」
尤力這才回過神,放開踩住油門的腳。車子緩緩放慢速度,停在荒野中。車子里只剩下引擊逐漸冷卻的聲響,恢複了原有的寂靜。
艾鑽過駕駛座與副駕駛座之間的空隙,繞到中排座位上。
「如何?」
尤力不喜歡擠這麼狹窄的通道,於是從車外繞了過去。艾將食指抵在嘴上對他說:
「噓~~她睡得很熟。」
接著抱起快要掉到椅子下的瑟莉卡。其實這還是艾第一次抱她。
「哇。」
嬰兒軟綿綿的。
「哇、哇,好可愛!」
「喂,她的脖子還很軟,要好好幫她撐著頭。」
「要、要怎麼撐?」
尤力喃喃說了「真沒辦法」,慢慢擠了進去,整個空間一口氣變得很狹窄。
「一手抱頭,一手抱身體,用雙手牢牢抱好。像這樣——」
「哦——」
艾試著照他所說的方法做。
「哇哇……好可愛喔~~」
「就順便把嬰兒床架好吧——架在中排應該比較好?」
「超可愛的啦~~」
尤力開始加裝從歐塔斯買到的嬰兒床。這嬰兒床是訂做的,結構非常牢固,不但可以保護嬰兒,同時還有不讓別人看到嬰兒的功能。
尤力忙著架床,艾則在一旁被手中的小小生物迷得心花怒放。雙手上那輕飄飄軟綿綿的觸感更是難以用言語形容,使她沉迷在其中因而什麼忙都沒幫上。
「好棒喔~~她已經有耳朵跟鼻子了。」
「那還用說,你還真沒常識。」
「是嗎?我第一次看到嬰兒,所以都不知道。」
「啊,這……」
尤力這才驚覺不對。
「……對喔,你們這一代都沒看過嬰兒啊……」
說著停下鎖緊螺絲的手,望向遠方。
「抱歉,艾,我說得太過份了,這不是你的錯……」
「奇怪?可是她沒有牙齒耶?嗯~~尤力先生,她的牙齒是不是掉到座位下了?」
「……才怪。嗯,是你的錯。」
艾帶著滿臉問號望向這名壯漢。
「她還沒長牙齒,因為會妨礙吸奶。很快就會長出來了。」
「是喔?真是巧奪天工耶。」
#插圖
這時嬰兒忽然睜開眼睛。
艾與她四目相對,小聲說了句:
「……早安……」
瑟莉卡模糊地應了一聲;「啊嗚?」
「不可以太大聲,你媽媽在睡覺。」
不知道瑟莉卡聽不聽得懂,只見她軟綿綿地動了動手臂,發出「唔唔」的聲音動著嘴,身體左右搖晃。
「你一定沒聽懂吧?」
「啊嗚。」
「可是你那麼可愛,我原諒你!實在好可愛耶,以前一定有很多很多這樣的小寶寶吧。」
「你把他們說得像是瀕臨絕種的動物了。」
只是她也沒說錯。
「……好啦,床架好了,讓我來。」
艾將瑟莉卡交到尤力手上。嬰兒看來泰然自若,任由尤力將自己抱到床上躺好。
「怎麼樣?睡起來舒不舒服啊?」
艾這麼問了之後,嬰兒帶著認真的表情回答:
「啊嗚。」
原來如此。
「她說:『非常好,眾卿平身』。」
「這什麼口氣?國王嗎?」
「是公主殿下。」
「你不說我都忘了。」
艾用手指戳了戳瑟莉卡,尤力一邊陪她瞎扯,一邊整理工具。瑟莉卡則抗拒地用手猛拍艾的臉。
接著疤面醒了過來。
「……!瑟莉卡!」
母親瞬間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睛,發現嬰兒不在自己懷裡,立刻從座椅上跳起來。
「瑟莉卡呢!孩子到哪裡去了?」
「疤、疤面小姐,你冷靜一點,她就在這裡。」
艾說著朝嬰兒床一指。疤面這才冷靜下來,在座位上坐好,抱起了躺在床上的嬰兒。艾與尤力面面相覬。
「我們準備了嬰兒床,是尤力先生架好的。」
「用不著。」
她斬釘截鐵地說著。
「我會一直抱著這個孩子。」
疤面抱著瑟莉卡發抖,看上去反而是疤面更像個小孩,像是剛回到父母身邊後一直不肯分開的小孩。艾雙手抱胸思索了一會兒。
「可是總不能一直抱著她吧?要是一天到晚抱個不停,手會斷掉的。」
「如果是人類,大概真的會斷。」
疤面淡淡一笑。
「可是我是守墓人。」
「你騙人。而且不管你是不是守墓人,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