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太陽開始西沉,易主後的城堡中庭里,還是有許多人在喝酒跳舞,熱鬧不已。
在慶祝安東利尼只差一步就能晉陞子爵的宴會上,除了他的手下和傭兵團之外,也聚集了許多鄰近村莊的村民。
這是因為安東利尼為了慰勞在前領主佩尼亞克魯的暴政下苦於饑饉的人們,特地宴請村民,而這件事立刻傳開了的關係。
享受著熱呼呼的麵包、羊肉與啤酒的村民們,個個流著眼淚讚頌新領主。
就算這只是為了讓他未來能更順利地統治,而使出的博取人氣之手段。
「盡量喝、盡量吃,填飽肚子吧。因為有人民才有君主啊。」
安東利尼一一對前來拜見他的人民投以溫柔的微笑。
羅伊站在遠處,冷眼看著這位君主展露出就連名演員也會瞠目的精湛演技。
「哎呀,原來你在這裡呀。」
忽然有道清澈的聲音從一旁傳來,於是羅伊抬起頭。
站在他身邊的,是一名皮膚和頭髮都如雪一樣白的美麗女子。她給人的感覺非常脆弱,似乎隨時會融化、消失在空氣里一般。
她的名字是莉昂,是一名跟隨著傭兵團的軍醫。
一直到剛才,她應該都在治療傷者——幾乎全是守護城堡的敵兵。
寬鬆的長袍有好幾處被染紅,但是她卻完全不以為意,在羅伊的腳邊蹲了下來。
「我從布爾梅歐那裡聽說了。你從城牆上摔下來,腳受傷了對吧?」
「真是多嘴……」
羅伊的腦海中浮現那個多話弓箭手的臉孔,咂了聲嘴。莉昂用手遮住嘴巴,高雅地笑了笑。
「呵呵,雖然逞強是男孩子的專利,可是以身體為資本的傭兵,要是隱瞞自己的傷勢,那可就不應該啰。」
「…………」
由於莉昂說得一點也沒錯,因此羅伊沒有反駁,隨她處置。
她把羅伊的鞋子脫下,捲起他的褲管,用她雪白的手指輕撫羅伊刻有邪紋的腳,接著從她背在厲上的包包里,取出一個裝著藥品的小瓶子。
「會有點冰唷。」
瓶里的綠色液體不知道是用什麼藥草混合製成的,散發著嗆鼻的臭味。莉昂將藥液倒在手心。塗撩在羅伊的雙腳上。
用繃帶包紮完畢後,莉昂用手指輕輕地在繃帶上敲了敲,彷彿是某種咒語一般。
「好了,完成。」
「……謝謝。」
羅伊感受到,原本腳上的悶痛厭如今已彷彿不曾存在般地消失,於是粗魯地道了聲謝。
莉昂聞言,臉上綻放出笑容,將手放在他的頭上。
「呵呵,不客氣。」
「……別這樣。」
被當作小孩對待的羅伊露出不悅的神情,將她白皙的手給撥開。
於是,莉昂笑得更明顯,同時突然轉換了話題。
「你剛剛帶著嫌惡的眼神瞪著君主大人呢。有什麼不滿嗎?」
「……沒什麼。」
羅伊雖然矢口否認,並移開視線,但是美女軍醫才不可能就這樣被瞞混過去。
「佩尼亞克魯男爵——雖然他現在已經不是男爵了——你這麼不高興君主留他活口嗎?」
「…………」
沒有反駁的沉默,是最有說服力的肯定。
莉昂那淡色的雙眼彷彿能看穿自己的心思,於是羅伊宛如做好覺悟似地開了口。
「反正那個男人一定會死。」
「是啊,應該是這樣沒錯吧。」
莉昂完全同意那不帶一絲憐憫的推測。
「沒有任何後盾的世襲君主,一旦失去了聖印,被放逐出領地,應該就活不了多久吧。」
一個生在領主家、只接受過為了當領主而受的教育之人,幾乎不可能融入市井吧。
先不論身材是否肥胖,正因為他曾是君主,只要活用劍技,至少還可以當個傭兵;但是曾經享受過統治權力的人,是否能夠甘於接受他人的命令,也是個問題。
「應該毫不考慮地把他給殺了。」
這樣對他來說應該也比較輕鬆吧——羅伊心想。
然而,安東利尼之所以沒有奪走他的性命,並不是因為慈悲或同情。
這只不過是一種算計罷了。因為他不想被士兵和人民認為,他是一個無情地將已經投降的敵人殺死的殘忍之人,而失去他們的支持。
「……偽善。」
羅伊不悅地咒罵了一句。莉昂見狀,又再次露出了笑容。
不過沒人知道,這抹微笑,是因為樂見他總算從邪紋使傭兵這個面具下,露出了在此年紀應有的純真態度呢?還是對他的乳臭未乾感到輕蔑呢?
「不過,我覺得偽善也是一種善。總比惡好吧?」
「…………」
聽到這個依然令人無法反駁的回應,羅伊默不作聲。
安東利尼雖然是一個充滿野心的人,但絕對不是一個會殘虐人民的暴君。
這塊土地想必會變得比以往更加和平、富饒,每一個人都能得到幸福。
相對於這樣的成果,元兇佩尼亞克魯一個人的未來,根本就不值一提吧。
「不過,羅伊也真善良呢,竟然會替他擔心,覺得他應該殺了佩尼亞克魯。」
「……這笑話不好笑。」
羅伊面露苦笑,完全不覺得這是誇獎。他站起身,結束這段談話。
莉昂是一位能力很強的醫生,也是少數會對沉默寡言、又老是垮著一張臉的羅伊表達關心的人之一,但她有時會提出這種壞心眼的問題,讓羅伊無法招架。
「你要去哪裡?」
「熟悉一下這個。」
或許是還意猶未盡吧,莉昂顯得有些遺憾。羅伊舉起手,出示又增加了線條的圖樣,接著跨過變成一堆瓦礫的城門,離開了仍在進行宴會的城堡。
沒有人煙的草原,被夕陽染成一片鮮紅。
眼前那彷彿正在燃燒似的景色,讓某個令人厭惡的回憶掠過腦海。羅伊拔出劍,激發邪紋。
「呼——」
羅伊全身發燙,慢慢熟悉充滿力量的感覺,接著開始揮舞雙手中的劍。
雖然白天戰鬥的疲勞還沒完全恢複,但他的動作卻變得比白天還要敏捷。
這都要歸功於,從那名手持棍棒的男子身上所奪來的邪紋。
只要從他人身上將君主的聖印以及邪紋使的邪紋搶奪過來,或是打倒混沌的魔物,那麼不需經過長時間的修練,便能輕易地提高聖印或邪紋的能力。
在這片混沌的大地,人是可以瞬間改變的。
至少表面上的力量是如此。
「喔!年輕人真好,這麼有活力啊。」
就在羅伊稍事喘息,停下動作的時候,身後傅來一陣掌聲,於是羅伊擦去汗水,轉過頭去。
站在那兒的,是手拿著酒杯的山貓隊隊長吉拉法。
「你來這幹嘛?醉鬼。」
羅伊覺得自己被嘲笑了,於是不悅地皺起眉。吉拉法從喉頭髮出笑聲。
「哈哈,別這麼生氣嘛。我沒做什麼事,還一直喝免費的酒,實在有點過意不去,所以才想來陪努力的年輕人練習嘛。」
吉拉法說道,同時把酒杯扔在地上,將刻著宛如老虎般圖樣的右手往前伸出。
這時,一團黑霧開始從邪紋溢出,最後收斂成一把黑色的大劍。
那正是輕易劈開城門的混沌結晶體武器——魔劍。
不會斷、不會彎曲,能呈現出最適合自己的形狀之理想兵器——這正是手持武器戰鬥的邪紋使,每個人都想達到的目標。
「…………」
羅伊的邪紋力量,目前還不足以創造出魔劍。他雖然極力隱藏著欣羨之情,但眼神卻沒有離開那把黑色的劍。
吉拉法對他輕輕招手。
「好,上吧。要是你能傷到我,我就把我的邪紋讓給你。」
身為傭兵團的隊長,他當然很清楚——除非失去生命,否則邪紋是無法送給別人的。
換言之,他是在宣告—少年的雙劍連擦都擦不到他。
「到時候你不要哭喪著臉喔,醉鬼。」
羅伊對吉拉法的輕視感到憤怒,於是釋放雙腳的力量。
他一轉眼就縮近與吉拉法的距離,同時開始全力進行一連串的連續攻擊。
撥、砍、刺、下擊、上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