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6匹饋贈的羊 幕間 寄紘芳花

「好悶呀……」

冬季的夜晚早早的沉寂下來,絕大部分燈火已然熄滅的寄紘別邸一室。

聽到友人的聲音,我把膝上開過封的包裹放到一邊,轉過身去。

「你姐姐她們的出行地點,好像會有暴風雪啊。」

對我說話的友人——留宿敝宅的仙波家次女,敲打著如山堆積的學習材料和參考書,一臉不平。雖然是使用了數十年的優質寫字檯,但這樣猛烈敲打還是會吱呀作響,真希望她自重。

「不是啊。雪山還有暴風雪,那雪也太多了!」

她的思路我也不敢恭維。不過,倒也是她的風格。

明明志願校的入學考試已為期不遠,這位完全沒有學習的小姐,也總算感到忐忑,寒假之前對我說希望我能幫助她的學習。所以最近幾天,我都像這樣住在別墅里指導她。

學習。學而時習之。

(註:日文的「學習」一詞漢字是「勉強」,原文拆成了「勤勉努力、發奮圖強」的意思。這裡中文就遵從老夫子好了。另外《漢書·董仲舒傳》:「強勉學問,則見博而知益明。」)

這是最不適合這個女孩的行為。聲稱要從形式做起,待在朋友家裡也穿著學校制服。還戴著平光眼鏡——不知從何處得來,樣式跟她姐姐的眼鏡很相似——這倒也罷了,我以文科為中心提出的課業,她從剛才開始就幾乎沒有著手。

「那麼,你是在抱怨自己沒能跟著去旅行?」

我平息胸中的感嘆,正告她。

「這是你平常怠慢學業的應得的報應。」

「才沒有這種事呢!」

「那……不要緊的。既然你能這樣使用語言就說明腦的容積沒有問題。」

「我才沒有對自己的智力水平感到絕望呢!?」

無論身處怎樣的黑暗之中都能為自己點一支蠟燭,其心可嘉。

「那,你為什麼感到煩悶?」

「這還用問!」

她彷彿釋放了全身的氣力,怒吼著站起來。但卻因為腳下不穩而向我這邊傾倒。瞳孔僵直,眼結膜上的血管染上了攻擊性的紅色。

「我最珍視的女性們,可是和那個禽獸一般的男人在外留宿!這種時候如果還傻呵呵地學習,就算考試合格,作為父親也不合格!」

我看不合格也無妨。不過。

「那個,不懂防範總被欺負習慣了別人的虐待面相如喪家之犬穿著女僕裝在學校里橫衝直撞甚至吵吵著『責備我吧、責備我吧』搞得天下皆知猶如禽獸一般的人是,難不成是成田嗎?」

「就算我母語學的差,我也百分之兩百的肯定你這前半段和『難不成是』連接的有問題吧?」

嘛這個不必計較。

「那麼,總可以說他至少還不是那般可惡之徒吧。」

「天真!要知道那個男人,可是連我家明希這樣低卡路里的乾癟丫頭都盯上的餓狼啊?啊……姐姐還有佐佐原、我可愛的女孩子們和他在同一個屋檐下,他當然會蠢蠢欲動了!」

什麼時候成了你的。

「……嗚,特別是小明希雖然裝的大人模樣卻有好似嬰兒的地方,千萬可別遭了那貨的毒手。」

看來,似乎和夏季里在我家山莊時認識到的事情有關,這孩子把成田看做豺狼虎豹。我搖搖頭嘆氣。

「就算你每天都會夢見,也未免太過敵視他了。」

「不是每一天!」

我說了是偶爾!她火冒三丈地否定了一部分。

「話說啊,最近會扮作女僕的模樣冒出來,跪下來說求求你了讓我伺候你吧。

真不正常。」

的確不正常,你。

我這樣想著卻沒回答——這和孩子相處雖然開心,但終日如此就很累——回到解包裹上去。使用好幾層緩衝材料的小心包裝終於拆解完畢,差不多可以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了。

「……這是什麼?」

發現我沒有理會,她把憤懣切換成了好奇心,窺探我手中的東西。

「這是參哥哥送來的,略有些早的聖誕禮物……似乎是畫作。據說,是他第一眼看到時就滿心嘉許的作品。」

「嘿……有錢人還會給自己的妹妹送禮物。真想讓我家姐姐學習學習。」

「與其說是家庭習慣,不如說兄長他就是喜歡贈人禮物的性格。」

順帶一提,我的回禮是送給兄長的三張相親照片。從寄紘家的相關企業任職人員中,用心挑選的女性。再不儘快找到合適對象,離開妹妹,「我」也不能安心。

「聖誕節啊……說起來小的時候,和明希大吵了一架。」

「為什麼又是聖誕節。」

「因為聖誕老人。」

她簡短地回答之後,回想當時記憶,微微撅嘴。

「還是兩個人都上幼兒園的時候。我對她說兩個人一起寫送給聖誕老人的信,結果明希說出『聖誕老人不會來我們家,那封信只會讓父親讀到』這種令人頭疼的話。」

那個時候,我真心相信有聖誕老人,非常感激他每年送我禮物,所以我覺得明希是個不懂事的可恨傢伙。吵架吵得扭打在一起。對妹妹居然使用兇器,那個時候明希冷酷的本性就暴露無疑了。」

「原來如此,是鮮明地表現你們姐妹性格的一幕。」

「這可不是笑話……明希現在對我這樣冷淡,回想起來就是從那時開始的。我在那之後一段時間也非常討厭明希……現在嘛,雖然是不討厭了。」

明希會那麼生氣,大概是……年幼的她,還不明白父母親假扮聖誕老人的用意。我覺得,這真是很值得人莞爾一笑,感到憐愛的事情。

「說到明希,那之後,她怎樣了?」

「什麼怎麼樣?」

「之前你說因為她戴上文胸云云,鬧出騷動。那之後,沒有什麼變化嗎。」

她用指尖推了推平光眼鏡的橫樑,思考了一下。

「怎麼樣呢……啊,說起來,洗澡的時間變長了。而且,以前冬天因為發懶有不願意洗澡的日子,現在每天都洗了。

再有……變得會看鏡子了。比如早晨在洗漱台洗臉之後,她會仔細看一看。」

……這可真是。

我帶著一點兒飄然的心情,終於取出了畫。是3號尺寸的小作品。可能是黑夜的湖南北京中,既不是飛禽也不是走獸的某種純白事物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就是這樣的畫。

「這是什麼……?」

友人會有如此感想也並不奇怪。至少這不是在不具有知識儲備的前提下可以正確認識的畫作。不過,我看到了生於陰霾之中仍然奮力讚頌光輝希望,這樣一個人畫出的作品。

畫上附有兄長的信箋,據上面所說:

「這位作者,似乎專門描繪一個主題。」

所以,這幅作品的題目也與其相同。

《天使》。

我起了興緻,端詳著作品一角用淡淡筆觸寫下的簽名,Kurak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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