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3匹遊動的羊 終章3或說VS成田真一郎 松宮楓

她說了,受害者。

這真是巧妙的表達法。

成田真一郎的確是加害者。而且他那種人自己沒有自覺,所以更糟糕。

「中川……來打躲避球吧!」

現在我還記得他第一次跟我搭話的內容。在小學的午休中,我正無事可做地發著呆。

就算是小學生、不過這真不是男生該找女生玩的遊戲。我這麼想著。

而且還加上,當時我的生活起居一舉一動都充滿了焦慮。討厭父親、卻又不相信母親,所以世界是扭曲的。

不幸的小孩。我自己對自己貼上這種標籤,而當真的大人們把我捧起、讓我睥睨其他孩童。我比你們更了解不幸——這種妄想,會讓人意外地傲慢。

那時候,我原本想讓說這種傻話的男同學——當時連他的名字都不記得——給他瞧瞧而回話。

「才不要,為什麼不在家裡還要做會痛的事?」

如果他掃興地離開就罷了,要是他繼續煩我,我就脫掉上衣讓他看看證據。

不過,那傢伙的反應超出我的預料。

「沒關係,因為是魔球所以不痛。」

會痛、對小學生來說會痛。不過,他的魔球的確不痛。到現在我還不明白其中道理、應該說連實際狀況都忘了,不過不會痛的魔球在我們之間是實際存在的。

……沒錯,我輸給了對魔球的好奇心,跟他玩起躲避球了。女孩子跟男孩子一對一、在操場的角落玩起躲避球。這還真是冷清的畫面。

我可以斷言, 一點都不有趣。魔球雖然不可思議卻很無趣。不過、也罷,至少我一直嫌太多的空閑時間,就這樣消磨掉了。

我問了那男孩子,為什麼要搭理我,是老師拜託他的嗎?而那傢伙毫不心虛地回答。

「不是……因為你一臉無趣,讓我靜不下來。」

「我無聊又沒關係。」

「可是我不要。」

簡單地說就是他任性。他不像其他人是因為覺得我很可憐,而是看不慣我消沉的表情而來找我的。這讓我愣住了。我這麼不幸,沒有義務跟這種遊手好閒的傢伙來往。

這魔球這麼無聊,我不要玩了。說完,我就回教室了。之後,上完課回到家裡,我在媽媽的房間翻著日英字典。

隔天,那男孩又一臉蠢樣地跑來找我搭話,於是我說了。

「魔球的名字就取做nopoint一號吧。」

好帥喔!?那像伙高興地說著。這時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總覺得這名字聽起來好像會凋零。(註:真一郎讀音maichirou,可解做「凋零吧」〕

之後的事,我只記得大概。

我開始每天跟真一郎消磨時間,就這麼簡單。

真要說的話,只有每次去真一郎家都會有個眼睛細長、叫做「岬姊」的女人嚼著煎餅、而我一定會被她欺負的記憶比較鮮明而已。(順帶一提,直到來到這間高中就讀,聽到學生會長自我介紹之前,我一直以為那是真一郎的姊姊。〕

「聽好喔,真一郎。男人必須讓女人幸福。做不到的男人是垃圾。」

「嗯。」

每次我去吃點心,相對地總是會告訴不懂事的真一郎一些社會常識。現在的他雖然變得很彆扭,不過那時的真一郎真是個老實的孩子。不管我說什麼,他都會佩服地點頭。

「特別是,結了婚之後卻不重視老婆跟小孩的傢伙最差勁了,會下地獄。所以真一郎不可以變成那樣喔。」

而那女人總是插嘴打亂話題。

「什麼?你們要結婚嗎?」

「才沒有!」

我這樣地過日子之後,發現到周遭的態度開始改變了。

不幸、可怕、孤獨的中川楓。可是她終於交到朋友,變得不再孤獨、變得圓滑。

不再不幸了。

別人開始這麼看我。

才沒這回事。

反了、完全顛倒。因為這正是我家裡最緊張、最混亂、喀喳喀喳、嘎滋嘎滋地亂成一團的時候。

我開始焦慮。這種時候我更需要大家同情、希望大家尊敬——現在的我無法理解這種思維,不過當時我是這麼想的——我希望在家裡只能被耍得團團轉的我,可以作個不幸的經驗者而受到敬重。請來褒揚我的傷口吧。

可是跟莽撞的真一郎在一起,連我都被當做不足為道的小孩之一了。明明不是、我跟你們明明不一樣。

我好幾次想疏遠真一郎。可是,只用說的行不通。這我已經試過很多次了。那麼該怎麼辦——不對,我不用煩惱。只要跟平常一樣就行了。

只要拉起長袖, 一切就解決了。這是那個以為不要出現在臉上就沒有問題的人,完全泄露的證據。連老師們都目不忍睹,並且證明我足以受到特別待遇的證據。只要現給真一郎看就好了——我跟你住的可是不同的世界喔?

可是——行不通。不知為何,我做不到。

我不想被看到。

這麼一來,我無路可走了。我一切從容源頭的那張王牌,不知不覺被撕碎、變得無法拿來使用了。

一切都脫序了。我這麼不幸、這麼痛苦,可是沒有人知道。原本知道的人們,現在只知道不再不幸的我。而造就這一切扭曲的元兇,卻沒有察覺我被逼入死角,總是露出天真的笑容向我說著來玩吧。

一切破裂,並沒有花上很久的時間。

有一天,我突然打傷真一郎、並且當面開罵。現在想想那根本就是歇斯底里。

都是你跟我說話、我打他。

都是你太笨了、我罵他。

都是你讓我笑出來、我吼他。

真一郎不明所以地受到我打罵,只能一臉茫然地看著狂怒無比的我。而這一點卻最讓我煩躁。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腦中塞滿話語,最後說出了那句話。

「一切、都是你的錯!」

那時真一郎最可憐的地方——就是他完全無法理解我話中的意義。

我竟然畏懼了。

(因為……我沒想到你會露出那種表情。〕

年幼時的自己,那彷佛快哭出來的低喃將我喚醒。

——我做了一場長夢。察覺這點後,使我咋舌。

我以為今天可以夢到春日同學的說……

睜開眼睛,天花板映入眼中。這是出租公寓廉價——可是乾凈的天花板。也是每天早上讓我認識到,母親多麼努力的裝置。

我鞭策著低血壓的身體起床,站在房間一隅的穿衣鏡前。

與那時不同、變得有點像大人的臉回看著我。

「…………嗯。」

我用手指梳開落入視野的瀏海,同時下了一個決心。

今天一定要做個了結。

周一放學之後,一年A班的走廊。

我與要去手藝社的春日同學道別,獨自來到這裡。站著等了一會兒之後,A班的班會結束,班導走了出來。

我在陸續走出來的學生中找到真一郎的身影、若無其事地接近他。

而他也察覺到我的出現,露出驚訝的表情。

「松宮?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沒有回答,先探頭確認真一郎的左右。

…………很好。

「今天那個像終結者一樣的女人好像不在。」

我小聲地罵道。就算是在其他班級,也不能破壞我文雅的形象。距離內唯一聽得見的真一郎皺起眉頭。

「那什麼啊?……莫非你是在講佐佐原?」

「她叫這名字嗎?就是老是跟你在一起、像具穿衣模特兒的那位。」

「我們不同班,可沒有老是在一起。 ……還有,不要這樣講她。你們應該不熟吧?」

「我要討厭誰是我的自由吧。」

實際上,我的確討厭那個綁馬尾裝傻的女人。真一郎沒說錯,我跟她沒有好好對話過,不過我直覺到——我們不合。

長得那麼可愛、卻毫無自我主張,那一天也是受真一郎請託而行動的。看來她一路活來相當輕鬆吧。只要配合別人、自己不必下工夫就可以得到普通的幸福。我久歷風霜的識人慧眼,告訴我她就是這種女人。

對於就算用有點齷齪的手段、也要支配周遭,並且為此而費心的我來說,那種被動活著——而且就能活下去——的女人,是極度令我厭惡的存在。

被那透明的眼睛看著,就覺得她在責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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