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序章

網譯版 轉自 輕之國度

翻譯:十二翼

有句諺語,叫做「上了刑場還哼歌」。

這句話的意思是指,被帶到了刑場上的犯人,明明無法抑制內心的恐懼,卻還要裝作鎮定地哼起歌來。簡單說來就是不服軟,硬充好漢。

可以想像一下,在受害者看起來,那肯定是一幕非常令人不快的情景。那傢伙是什麼意思,這種態度完全沒有一點反省的樣子嘛。直到最後一刻還如此不知悔改。從而必然會產生某些想法,像是能讓他再多嘗點苦頭就好了之類的。

終於,圍觀者中有一個人撿起了腳邊的石頭,朝犯人扔了過去。那塊石頭擦著犯人的身體飛過,卻沒有讓他停止哼歌。甚至他還哼得越來越大聲了起來。

這是多麼強烈的反抗態度。區區一個犯人還這麼猖狂啊。眾人紛紛拿起了石頭,伴隨著侮辱的話語一起扔了過去。轉瞬間石子便如雨點般落在了這一片地方,犯人頓時渾身是血,可即使如此還在繼續哼著歌——

在現實中也有這種情況發生,但是不能將之作為從眾心理的暴力性失控來處理。問題究竟是出在哪裡呢?是扔石頭的人有錯嗎?是不肯停止哼歌的犯人有錯嗎?我覺得都不是。

罪與罰的意識,可以輕而易舉地創造出奴隸與暴君來。只要一旦被按上了有罪的烙印,就連對著受害者哼歌的權利也會失去,這種思維方式,本身就是一種蠻橫的謬論。

說這話的我——音羽奏一,就在三個月之前,其實也抱著相同的想法。認為加害者對於受害者,就應該始終懷著一顆懺悔之心。直至站到死刑台上那個紅框的中間,都絕對不能迴避贖罪的義務。※

(※註:日本的死刑採用絞刑,死刑台上畫著紅框的地方,就是地板打開、讓罪犯落下的位置。)

可是如今我擁有了加害者的視角,才明白了一點。那個犯人,大概也是沒有其它任何事可以做了吧。

即使他有著想要贖罪的心理,也不可能全身心地投入其中。與之相比,戰勝眼前逼近的死亡所帶來的恐懼更為緊迫,這是很自然的事。

面對將自己的內心逐漸染黑並擊潰的怪物,要如何與之對抗,要如何承受和忍耐。滿腦子都是這些想法,但卻毫無力量。所以才會露出笑容,所以才會哼起歌來。

身處在太過於絕望的狀況之下,人是會笑出來的。我之所以會知道這一點,就是因為在這拘留所里生活了這段時間。

現在,我作為殺害了六名女性的嫌疑犯,被拘留在警察署內。

根據辯護律師之前跟我提到過的,殺人案件的處理情況,如果被害者是一個人的話,大致判個有期徒刑就行了。兩個人的話不太清楚,不過要是殺死了三個人以上,幾乎就可以確定是死刑了。

死刑。

感覺就像在聽某個遙遠國家的新聞,在日常生活中聽到這個詞都是不當回事的。得知那將會降臨到自己的身上,我顫抖了起來。渾身都顫抖得無法控制。或許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在這脖子上套上繩圈,被吊起來了。

為什麼應該作為先進國家的日本,還會留存著絞首刑這種非人道式的制度呢。

不過會這麼思考的人,看樣子還是少數派。聽說在日本人中,贊成死刑派所佔的比例,居然超過了八成。至於原因,據說一是出於對被害者感情的尊重,二是考慮到抑止犯罪的效果。

而相對的,反對派提出的最大理由,就是在出現冤案的情況下,可能會造成無法挽回的錯誤。

不過他也從辯護律師那裡聽說,在戰後的案件審判史中,雖然也有作出死刑判決後才弄清了是冤案的事例發生,但是沒有在死刑執行之後才發現的情況。所以無論如何反對派的主張聽起來都比較無力。

我想,若是以後輿論傾向要出現什麼重大的轉變,終究還是要等歷史被改寫的時候吧。被告人拚命地訴說著自己的清白,卻被凄慘地處刑,之後真正的罪犯又投案自首了。只有發生了那種轟動性的事態才有可能。

沒錯。比如我被下達了死刑判決,又執行了之後……。

不,還是別去想像那種不吉利的事情了。

我並不打算在法庭上哼歌。我只是滿心懷著純粹的真實之光,堅信這份真實能夠被什麼人所接受,從而一遍又一遍地反覆訴說而已。

是的,無論多少遍我都要說,我並不是罪犯。

這一切都是冤枉的。

法庭上沒有窗戶,牆壁如同新雪一般潔白。

後側一道黑色的門打開,被告人入庭了。旁聽席上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一點上。無論是否戴著記者臂章的人,全都作出同樣的動作,伸長脖子、微微抬起了身子、關注著他的步伐。看上去就像是一群警惕著肉食動物的駝鳥。

雖然慢了半拍,我——初瀨若菜也凝神望了過去。

在木柵欄的後面,是一個身著灰色外套、腳踩涼鞋的青年。

他被兩個穿著制服的警察一前一後夾在中間,不過並沒有戴手銬、拴腰繩。這樣做,好像是為了避免讓參與審判的審判員先入為主,產生被告人是違法犯罪者的印象,於是便在他進入法庭之前解除了他的束縛。

但是,我覺得到了這個時候,那種關心其實沒什麼意義了。因為現在全世界都已經傳遍了消息,說這個貌不驚人的青年,便是在這半年時間內,令日本每一戶人家都大為震撼的連續殺人犯。

他名叫音羽奏一,是一個居住在東京市某公寓里的大學生。比我大兩歲的他,竟是以二十歲之齡殺害了多達六名女性的連環殺手。

他的臉色顯出病態的蒼白,眼角和嘴唇都是缺乏生氣的黯淡顏色,不過整體來說,那還是一張少年般天真自然的面容。他的身高大概比我高一個頭,估計差不多有一米七十左右吧。

說實話,我覺得這讓我有些掃興。不管是他的髮型還是體格,都完全沒表現出什麼強烈的存在感。就是那種非常普通、非常一般,無論在哪裡與之擦肩而過,都不會立刻留下記憶的人物。看上去別說像是兇惡的罪犯了,根本就是最適合人畜無害這個詞的人。

他真的是連續殺人犯嗎?就連腳步聲都沒有一點霸氣。音羽以懶散隨意的步伐前行著,最後仍然在警察三明治般的包夾下坐在了被告席上。從我這邊看過去,就是右手邊的椅子。

在他的背後,是又矮又胖的辯護律師,那個律師光禿禿的腦門上掛滿了許多汗珠,帶著一副像是生啃了苦瓜似的苦澀表情低頭看著桌子。

相對的是,左手邊的檢察官是個戴著眼鏡、顯得很知性的男人。他不斷在桌上咚咚地整理著文件堆,其神經質的性格從中可見一斑。

正面現在還沒有人。有著弓形弧線的木製主審台上,九個空座位正俯覽著下方。

這是我第一次進入法庭,然而感覺這裡並沒有我預想中的那種嚴肅氣氛,倒是給了我一種無機質的、冷酷無情的印象。

說起來,這也是因為我以前在教會系的女校上過學,所以一聽到是審判人的場所,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像教堂那樣的神聖場所。

可是這裡不一樣,完全不一樣。感覺這裡更為簡樸、冷漠、系統化。可以說這就是個篩子,用來把罪人都抖落下去,只留下大罪人的篩子。

政府機關缺乏通融應變之處,也表現在了空調所設定的溫度上。大概是看到了音羽之後就滿足了吧,我在滿座的旁聽席上蒸騰而起的熱氣中,心裡想到的是,算了吧、我要早點回去了。

反正對於審判的結果,我都已經猜透了。不管那個男人怎麼大哭大鬧大喊大叫地求饒,都毫無疑問會落得死刑判決的——

這個時候,有人發出了一聲「起立!」的號令。

我和周圍的人一齊站了起來。正面高台上的門打開,穿著黑色法袍的法官從門內走了出來。

在法官後面,身著正裝的審判員們也魚貫入庭了。總共十三個人,真是浩浩蕩蕩的行列。落座的順序,是從左邊的三個審判員起,然後是三個法官,再是右邊的三個審判員。接著還有兩個補充審判員,分別來到左右兩邊最後的座位坐了下來。

「——現在正式開庭。」

主審法官的聲音高低恰到好處,傳遍了大法庭的每一個角落。他的頭頂上禿得非常乾淨,只有兩耳旁邊還留著些許的白髮。彷彿看到了懸掛在薄雲中的朝陽般,不知怎麼我產生了一種崇敬自然的感覺。

就在我懷著這種莫名其妙的想法時,主審法官接著又說了一句「被告人,上前」,音羽便走上了證言台。

「被告人請陳述姓名。」

「音羽奏一。」

「出生年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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