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北大、「國大」兩副亂攤子

1946年6月26日,國民黨蔣介石以30萬大軍圍攻中原解放區為起點,發動了對解放區的全面進攻。於是國共兩黨和平破裂,全面內戰爆發了。

戰爭初起的時候,國民黨在軍事上、經濟上都占著顯著的優勢,又仗著美國援助的大量飛機、大炮、坦克等現代化裝備和作戰物資,所以氣勢洶洶,不可一世,叫嚷3個月至6個月即可消滅共產黨。中國人民解放軍為了避開優勢敵人的鋒芒,曾主動放棄一些地方和城市,以求得在運動中殲滅敵人的有生力量。10月11日,國民黨軍進佔張家口市,達到了他們向解放區全面進攻的高潮。蔣介石興高采烈,於當天下午下令召開「國民大會」,制定憲法,想借民主憲政來做面子,掩蓋發動內戰的罪責。

胡適當了這個「制憲國大」的代表。參不參加?他原也有些躊躇,曾對當時的《中央日報》記者又是績溪同鄉的葉由說過,一是因為「國內這個局面,鬧不清」,想再等一等,看一看;二則是北大也離不開身,「到北大才幾個月,複員以來,北大還是個亂攤子,非常複雜,要花大力氣整頓。」①胡適心情又很矛盾,他覺得這是實現美國式民主憲政的一個機會,不可錯過,準備去參加。但是,中國共產黨及各民主黨派,都堅決抵制,並聲明它違背政協決議,是非法的;只有青年黨、民社黨幾個小黨派追隨國民黨搖旗吶喊。北京大學的同事周炳琳也勸胡適不要出席,說「此時赴會,是否為賢智之舉動,琳以為尚值得考慮一番。」②而蔣介石卻切盼胡適這位「社會賢達」出席,給他做做面子,故親自電邀,電文云:

國民大會准於文(十二)日開會,先生為當選代表,德望允孚,舉國景仰,務希即日命駕,蒞京出席,藉慰眾望,並盼電復。中正,蒸(十日),府交。③

胡適便只好於11月11日飛南京,出席於15日開場的國民大會,還當上了大會主席團主席。大會的任務是「制憲」,胡適知道憲法草案早就有了,這種堂而皇之的文件,有各國的藍本,不會有大問題。他便抱著厚本厚本的《水經注》出入於國民大會;又趁機去國學圖書館和中研院史語所看各種版本的《水經注》。12月25日,大會通過「中華民國憲法」。中共和各民主黨派都發表聲明,不予承認。只有美國的馬歇爾、司徒雷登大加捧場。胡適也對記者說:「余對此次中國實驗民主政治認為一大成功」;④又著文稱讚大會通過的憲法「包含最高最美理想及35年來若干人的夢」。⑤

在南京開會期間,胡適與聞人名士、闊佬政客往來頻繁,應酬頗多;還有些人請他題字。在為人寫單條立幅時,他揮筆重題舊作「做了過河卒子」一詩。這首舊作原來沒有發表過,當時被記者傳抄出去,在報紙上刊登了。時過境遷,當日為國家民族拚命向前的卒子,現今卻是為國民黨蔣政權賣力了,舊作新題,也正好表達胡適為國民黨政府賣力的心愿。

果然,國大開過不久,蔣介石準備「改組」政府,要倚重這可貴的「卒子」了。

1947年初,蔣氏多次約請傅斯年談話,提出請胡適擔任國府委員兼考試院長;⑥又在南京兩次接見胡適,多次親致函電,說「中正對於延請先生參加國府,固出於平生向慕之忱,亦實以國家與政府殷切之需要為前提。」⑦實際上卻正如傅斯年所說,乃是出於「美國之壓力」,想借胡適這塊「社會賢達」的牌子,為獨裁政權塗飾一點民主的油彩。所以蔣介石曾坦白地說,是「撐面子,要如此」。胡適經過反覆思慮斟酌,力陳衷曲,說:

我因為很願意幫國家政府的忙,所以不願意加入政府。蔣先生的厚意,我十分感謝,故此信所說都是赤心的話。

我在野,——我們在野,——是國家的、政府的一種力量,對外國,對國內,都可以幫政府的忙,支持他,替他說公平話,給他做面子。若做了國府委員,或做了一院院長,或做了一部部長,……結果是毀了我30年養成的獨立地位,而完全不能有所作為。結果是連我們說公平話的地位也取消了。⑧

多麼絕妙的自白!既感蔣介石的知遇之恩,願意幫政府的忙,給他做面子,又要保留著「獨立」的面具。這便是過河卒子特別聰明的地方!胡適終生未參加國民黨,大約也與此有關罷。

胡適不入政府作官,仍留北京大學當校長,但北大已不是當年的中國公學,更不是蔡元培主持的北京大學了,時世的變化,使北大真成了一副亂攤子。

當時,蔣介石政府政治黑暗腐敗,貪污賄賂公行,加上內戰軍費開支浩大,便濫發紙幣,引起通貨膨脹,物價暴漲,把老百姓推到了飢餓與死亡線上。教育界人士的生活也是朝不保夕,諸多困難與憂慮。大學裡正是「教授教授,越教越瘦」

的年月。胡適出長北大,本來也想學習蔡元培的作風,把北京大學建設成為現代學術的重要中心。1947年,他曾提出一個《爭取學術獨立的十年計畫》,即發展高等教育的十年計畫,建議政府集中國家的最大力量,在第一個五年之內,辦好北大、清華、浙大、武大和中央大學等五所重點大學,使它們成為學術研究的大本營;第二個五年再辦五所,以求「建立起中國學術獨立的基礎」。⑨應該說確是一個雄心勃勃的宏偉設想,也反映了胡適作為一位教育家執著教育學術事業的見解與態度。但是,當他在北大召開教授會,討論這個十年計畫的時候,他的夢想卻在現實面前碰碎了。到會百餘位教授,大家想的,談的,「都是吃飯」!一位教授說,「我們今天愁的是明天的生活,哪有工夫去想十年二十年的計畫?」這是實際情況。胡適當校長,為師生的糧食,教員薪水,以致冬天取暖用煤等奔走,竟花去不少精力。素以樂觀著稱的胡適也難免悲觀起來,說:「這樣的校長真不值得做!」⑩這年5月,國民黨統治區爆發了轟轟烈烈的學生愛國民主運動,展開「反飢餓,反內戰,反迫害」的鬥爭。北平的學潮,以北京大學為重要中心,更是來勢不凡;

也弄得胡適校長應付不暇,處在既不敢得罪政府又不能對不起學生的兩難境地。

他雖然擁蔣反共,其實面對時局,內心也很矛盾,而對學生運動也大致還抱同情態度。1947年5月,他在答《經世日報》記者問時,仍說:

二十年來我發現一個通則,古今中外均可應用。即凡一個國家政治沒有走上軌道,既不滿人意,又無合法代表民意機關監督政府改善政治,干預政治,提倡改革政治的責任,一定落在青年學生的身上。

胡適主張「疏導」的方針,反對武力鎮壓。他曾利用自己的地位和聲望,奔走於行轅市府之間,希望避免慘案的發生,並極力阻止「軍警入校捕人」。談到南京學潮時,胡適還公然說「學生與政府雙方均動了感情」,且批評蔣介石告全國同學文內「顯受反動共產黨直接間接之策動」的說法,「立言不太公道」。以胡適之聰明與閱歷,豈不知道當年反內戰反飢餓的大規模學生運動,與中共的領導和影響分不開,但他仍揚言「不相信學潮為中共煽動」,而強調是「由於客觀環境所造成」。由此可見他心境的矛盾。

當年還有一樁美國水兵皮爾遜強姦北大女學生沈崇案,轟動全國。對於此案,胡適也非常憤慨,曾對記者說:「此次美軍強姦女生事,學生、教授及我自己,都非常憤慨。同學們開會遊行,都無不可,但罷課要耽誤求學的光陰,卻不妥當。

」他以北大校長作為學生監護人的資格,聘請著名法學教授燕樹棠、費青、蔡樞三位為沈崇的法律顧問;並親自赴美駐華海軍陸戰隊第一師軍事法庭旁聽審理。

法庭判皮爾遜強姦已遂罪,胡適對記者談話時,肯定「此案判決極為公正」。後皮爾遜上訴,美海軍部軍法檢察官長,取消其罪狀,胡適曾對英文版《時事新報》記者發表談話,說「余對此新發展,表示不滿」,並「希望美海軍部長不會批准」。然而後來竟經批准,將皮爾遜無罪釋放,胡適也便無可奈何了。

蔣介石鑒於政治局面不可收拾,後來又想請胡適出來當行政院長。胡適為此甚為焦慮,且數度失眠,仍堅辭,抱定不入政府的主意,以在野的獨立身份,為政府說「公平話」。他作為學者和校長,曾邀集京津各大學的一些教授及名流,組織「獨立時論社」,對「重要的時事問題」,各人發表所謂「獨立與公正」的意見,將文稿寄發國內外各地報館同時發表,在輿論上給蔣介石政府以幫助。

對學生運動,胡適所主張的「疏導」方針,反對軍警入校捕人等,固有同情愛護學生的一面,但也是為國民黨政府當局著想。他和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聯合致朱家驊電,說得最明白:

若以軍警入校,則適、琦以為不可行,行之必致學校陷入長期混亂,無法收拾,政府威信掃地,國內則平日支持政府者必轉而反對政府,國外輿論一致攻擊政府。論者或以為美國亦有清共法案,必能諒解。殊不知美國清共全用法律手續,決不能諒解軍警入校捕人等等現狀。試設想最近雲南大學的怪象若重演於北大、清華等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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