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三章 水前寺請回答 下集

「——變成了事實。這是來自自衛軍的官方情報。重複,海上自衛軍偵察機確認北軍潛艦部隊已經進入了一級警戒水域。北軍方面在剛才透過聯合國媒體發表聲明,說明這次的動作只是『尋常演習行動』,不過自衛軍卻以『在這個時間點侵犯領海等同實際宣戰』的說法提出強烈抗議,擺明了若不及時退出該水域就會加以擊沉的態度。現在來看自衛軍記者會的VTR——」

舉例來說,像便利店櫃檯就開始拒絕受理宅急便的包裹。收款機旁邊的標誌寫著基於業務性質,要對不特定多數所委託的包裹確認其「安全性」實有困難,因此在各方面狀況改善之前暫停服務。便利商店外的停車格停著自衛軍的裝甲車,神情困惑的自衛官舉臂彎腰地拿著即可拍,瞄準了滿臉喜色比出V字手勢的女子高中雙人組按下快門。

「——為了抗議自衛軍這會的決定,遊行隊伍曾經透過擴音器舉行街頭示威活動。不過因為有部分民眾不斷對著警備據點投擲石塊,於是治安部隊開始使用催淚瓦斯等武器展開鎮壓行動,目前估計至少有二十人以上受傷。從國土防衛新法成立以來,這是自衛軍首度執行的鎮壓行動,在殘留於現場的遊行隊伍宣傳車上,也找到了自動點火的特製汽油彈——」

不再播放氣象預報。新聞節目相對增設了分享事故心得的專題報導,報紙則用無關痛癢的政府消息來填版面。就算用電話撥查詢號碼,話筒那邊傳來的,也只是這樣的電話錄音——依據國土防衛新法規定,目前進行情報管制,關於氣象方面的情報已指定為軍事機密。若是想知道居處附近地區的一周天氣預報,請到距離最進的自衛軍宣傳部辦理申請手續。

「——我是草壁,目前在東京高速水城的休息區為您進行現場聯機,現場如您所見塞車塞得非常嚴重,要往他區疏散的車輛造成了大塞車,目前時間根據我的手錶,是下午五點四十五分,從哦為了進行聯機而抵達的下午四點開始,車流就完全靜止不動,捨棄車輛意圖不行脫困的人不絕於途,自衛軍治安部隊車輛還是被人潮團團圍住,強烈要求對塞車情況提出解決之道——」

最近全國醫療器具公司與藥廠,全都陸陸續續接到了自稱「自衛軍野戰四課」的詢問電話。打電話的人口吻一律相當客氣,讓負責應答的職員全都有種「自衛軍總算懂得向民間企業看齊」的感覺。詢問內容是對醫療器具與藥品的存貨量加以確認。位於園原市內的某家大型製藥公司被問到了目前「希普欣(註:ciprofloa,可用於治療膀胱炎與發燒用的抗生素。)」和「獨克士黴素(註:Doyeyee,與四環黴素相似,可用於如披衣菌及漿黴菌感染、淋病、對青黴素過敏之梅毒患者,及立克次體等微生物感染疾病,與慢性支氣管炎急速惡化。)」的存量還有多少。對應的負責人放下話筒,回想剛才所交換的對話內容。希普欣、獨克士黴素,全是用來治療炭疽菌感染的抗生素。

「於是情報管制系統,已經在本日下午六點由二級轉到一級。為了因應這個轉變,國內所有報導媒體一律受到國土防衛新法限制。除此之外,隸屬於民間各主要企業的新法規定之六大領域,以及情報通訊系統、電力系統、陸海空運輸系統、衛星管制系統,依據特殊時期對應基準轉交自衛軍監督管理——」

對所有人而言,這些早就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一點都不值得驚訝。

雖然每次一有什麼事馬上擺出「現實比小說還要奇妙」的表情,不過對於現實始終艱苦磐石的這點仍是毫不懷疑。即使街道配置了無數的崗哨在細細盤查,包裹還要蓋上受過檢查的印章。這種程度的危機早就屢見不鮮。反正只要到了下個月的這個時候,這些就會被當成老套的笑話題材而遭到遺忘。

即使走到這個地步,所有人還是相信「會有」下個月的這一天。

「——這裡是第二十六號頻道的東帝都廣播網。目前依據國土防衛新法進行情報管制,不正當使用電波是嚴重違反特殊時期對應基準的行為,自衛軍治安部隊正在嚴加取締底下廣播站。身處特殊時期不能受到流言蜚語的迷惑,必須遵照正確情報謹慎採取行動。這裡是第二十六號頻道的東帝都廣播網——」

園原中學第二次到校日,淺羽的鞋櫃裡頭,除了有點髒的室內鞋之外,還有幹掉的蚯蚓屍體。

雖然不記得片名,不過應該是很早以前的外國電影。在電視上看過後半段。故事的舞台是戰爭中的某個都市,敵機每天都來轟隆轟隆地丟炸彈。主角是個失業中的沒用男人,不過在戰爭開始前他其實是個小學老師,於是利用空襲封鎖中的學校教室,開始教戰爭孤兒讀書。不幸的是那間學校在半夜遭到空襲被炸得粉碎。隔天早上,主角和戰爭孤兒呆立在校舍殘渣當中。主角並不氣餒,更沒有變成抱著消毒用酒精狂飲的廢物。他從殘跡之中挖出大塊木板來作為黑板,手裡拿著焦黑的炭塊作為粉筆,向孤兒們這麼說道:

「來,上課了。」

森村用同一句對白展開了第一節的日本史,淺羽盯著像是從題本裡頭影印出來的講義,慢吞吞地熬著時間,意識懸浮在半空中。視線像映照著夜間海面的燈塔一般骨碌碌地轉了一圈。

到處都是空位。

第二次到校日,在二年四班四十二名學生當中,須藤晶穗及花村裕二等二十八名因為疏散而缺席。

真是一片慘淡的景象。其他班級的狀況想必也相差不遠,不過這樣居然還沒停課,讓淺羽反而感到佩服。雖然記憶模糊,不過依照軍中的說法,部隊失去四成以上的隊員就叫做「全滅」。

早晨的太陽從窗口斜斜映照進來,將教室一分為二。或許是之前傻傻望著靠近走廊、陰暗的那一邊,這時桌上的講義看起來像是一張白紙。平日在眼前的花村背影現在不在了,光是這點就讓人有種類似置身於空曠之中的恐懼感。那種坐立不安的感覺就像坐的是位在操場正中央、唯一的一張桌子。想到小學時期因為不會分數計算而被留下來念書的事,臉都紅了。在全世界只有自己被留下來的恐懼感催逼之下淺羽哇哇大哭,哭到連級任老師都束手無策,鬧到最後母親還來接他。這是淺羽不曾對西久保與花村提起過的秘密。

拱起肩膀小小伸個懶腰。

雖然試圖要把意識再度往講義上面集中,不過還是無法專心。

連課題的文字都沒辦法進入腦袋,怎麼樣就是提不起勁。森村會用這樣打混到極點的講義來敷衍了事,明顯也是提不起勁。缺席的人這麼多,進度沒辦法往前——雖然森村給了這樣的借口,不過被撇下來的究竟是誰?淺羽再度陷入了沉思。

在校舍殘跡當中,主角拿起炭塊宣布再度開始上課。

感人的最後一幕。

原本是這麼認為,不過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那個最後一幕講的是「沒用男人的逃避現實行為走到終點,終於前往另一個世界」,其實是個黑色結局。如果森村在園原中學的殘跡當中說什麼「開始上課」,自己鐵定懷疑他是不是瘋了。問題是自己現在又在幹嘛?坐在比平日更通風好幾倍的教室裡頭重新看著日本史的講義。大田文調查了莊園、公領的田地面積以及莊園領主、地主的姓名,原本是作為古代管衙的地籍資料。幕府任命古代官衙在職官員製作大田文的目的是在昭示幕府對於古代官衙的支配力。

這種感覺很明顯。叫人無話可說的愚蠢。

如果那部電影的最後一幕目的在於要讓觀者感動,那是位於安全距離之外的人才有的想法。鑽研學問必須是衣食不缺,至少不用擔心性命安危的人才有時間。現在自己待在這個教室,場景就像電影裡面常有的「敵軍已經迫在眉睫卻還坐擁美女,乘船遊玩的白痴貴族」,與其這樣——

「——噢。伊里野,怎麼兩手空空的就來了?」

森村的這句話把淺羽拉回到現實。

斜斜回頭往後方一看,伊里野停下腳步,在教室里來回張望的森村正往她手裡瞧。伊里野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只顧盯著桌面上的講義。

手裡沒帶任何文具用品。

「真拿你沒辦法。過去,老師來幫你講解。」

森村站到伊里野桌前,對縑倉時代的租稅制度一一加以解說。

自從伊里野轉學過來,森村是淺羽認為唯一算得上有男子氣概的老師。就因為淺羽一天到晚盯著伊里野,所以知道森村對伊里野有在用心照顧。或許是認定歸國子女要半途加入日本史的課程不太容易,所以還做了特殊講義拿給伊里野。看到森村這個樣子,淺羽深深反省自己曾經模仿、取笑他那老是改不掉的東北腔的事。

不愧是森村,見到伊里野變得雪白的頭髮既沒有動口也沒有動手。

「來,鉛筆,鉛筆拿著——喂,那邊的不要講話,看講義。」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