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十八點四十七分三十二秒 下集

既然沒開店,早餐也就吃得比較晚。日光照射的紗窗外有蟬鳴,飯桌上面只擺了折好得報紙與電視遙控器,不過起居室得日光陰影裡頭,還是清楚留著味噌湯與煎荷包蛋的餘味。飯桌上見不到lackystrike香煙以及十塊錢的打火機,因為被開始著裝的淺羽爸爸收進長褲口袋,爸爸對最近突然間步步撤退、相當顯眼的發線不斷留意,就著衣櫃里的鏡子,正在試圖回想領帶的打發。

「孩――子――的――媽――」

聽不到回答,牆上的時鐘打瞌睡似地搖著鐘擺。馬上就要十一點了,開著沒開的電視正對著爸爸的背影,宣傳「神奇雙效」 酵素的神力讓襯衫上的黃漬變成一片潔白。不過現在最重要的問題不是黃漬而是領帶,爸爸絞盡腦汁在翻起的衣領上努力奮鬥,不過卻怎麼樣都沒有成效。原本還以為弄對了,結果卻變的騎虎難下,弄出一個叫人吃驚的古怪領結。

「喂――」

一邊盯著鏡子一邊再度叫喚。起居室的拉門傳來拉開的聲音,代替了回答――

「我準備好…………啊!你怎麼那副德行?」

媽媽化了一個像要出門買東西、和平常沒什麼兩樣,水準實在有點抱歉的妝,看到對著鏡子用領帶勒住自己脖子的爸爸,於是瞪大了眼睛。爸爸同樣瞪大了眼睛――

「――你自己還不是那副德行。」

爸爸和媽媽面面相窺,幾乎同時間分別低頭看著自己,幾乎同時間抬起頭來,幾乎同時間――

「那副德行是要怎樣參加校慶?」

「那副德行是要怎樣參加校慶?」

然後雙方全都閉嘴,取的下回發球權的人是媽媽。

「搞什麼嘛,又不是叫你正經八百的坐在那裡。」

「你在胡說什麼?做人家父母,自然得正正經經得,當然要盛裝出席。」

「可是你看昨天晚上,一定會被夕子嫌棄。」

「嫌棄什麼?昨天夕子可沒說要我們穿什麼衣服。」

確實如此。在昨天晚餐的飯桌上,夕子宣布自己擔任舞台劇的第二主角,對於服裝的部分則隻字未提。她只說了「絕對、絕對不準來看,來了我會生氣」。像這種事當然要偷偷去看,所以媽媽只有露出笑容說著「好、好」,爸爸則是根本沒從晚報裡面抬起頭來。

「不要緊,我們可以藏在某個角落。你聽我說,我們不是去買晚餐要用的小菜。這是家裡兩個小孩的重要日子。你也該好好打扮打扮。」

媽媽先是嘀咕一聲「是嘛」,然後突然懂得了他得意思。

「也對。――哎呀、糟糕,那我應該先去美容院一趟。」

「頭是沒辦法了,喂,先幫我看看這要怎麼打。」

爸爸終於用比平常更生硬的口氣這麼問道。匆匆忙忙喊著糟糕糟糕的媽媽再度瞪大眼睛,露出像孩子般十足得意的笑容。

媽媽的著裝花了相當長的時間。關掉起居室的電視、重新檢查門戶和瓦斯開關,兩人並立在廚房後門的時候,時間已經是十一點半。爸爸穿著灰色襯衫和胭脂色的領帶。大大的領結很有歐吉桑的味道。媽媽穿著課業參觀與三方會談固定會穿的茶色外套和裙子。廚房後門飄著除蟲劑的氣味。

媽媽立正站好,爸爸用視線從頭到腳整個掃過一遍,重重點頭說了聲好,然後這麼交代。

「這可是重要日子。」

媽媽一臉開心地這麼回答:

「是。」

「拿鞋拔給我。」

「是。」

兩人走進了夏日的陽光立。一繞到店門前面,爸爸突然停下了腳步,確認紅白藍看板的插頭有沒有忘記拔掉、入口大門上面的牌子有沒有翻成「CLOSED」。雖然一大把年紀,媽媽還是趁著這個機會勾起了手臂。爸爸並沒有掙脫。兩人於是勾著手臂走到了今津書店前面的巴士站,搭上特別為了今天臨時增班的園原交通巴士。兩人正經八百的模樣,連在乘客稀稀落落的車內都很引入注目。

其實說到參加旭日祭,爸爸和媽媽今天都是第一次。

雖然旭日祭是無論男女老幼、鄰近居民全都熱烈參加,不過之前爸爸總是說他「討厭慶典的熱鬧」,每年旭日祭期間還是賭氣似的開店,通常是在無人的店內邊看電視邊發著呆抽煙。直到哥哥直之在園原中學入學的去年,事情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爸爸變的興緻十足,還在月曆上面划上了記號。只是――

「去年真可惜,因為阿正要辦婚禮。」

在兩人並排而坐的座位上,媽媽十分感慨地說著。爸爸嗯地一聲表示肯定,然後不太自然地說道:

「哪裡可惜?那可是值得高興的事。」

簡直像是事先算準了似的,時間和老朋友的婚禮重疊。

實在可恨。怎麼會做出這種決定?園原市的住民不可能讓結婚典禮和旭日祭撞期,不過這位朋友卻是住在無法當天來回的遠方都市。

「幸好今年沒什麼事。昨天下雨的時候本來我有點擔心,沒想到變成這麼好的天氣。對了,要按照什麼順序參觀?記得夕子的節目是從今天一點開始。」

今天的媽媽有種平日所沒有的興高采烈。打開手提包,兩眼發亮地拿出透過鄰里發送、旭日會負責發行的小冊子。司機粗魯地踩著剎車,巴士在不知道第幾個停靠站停了下來。車子中間的門打開,數名乘客隨著外頭的熱氣上車。

「那還用說,當然是從直之那邊開始。」

「啊,這樣子。那就是新聞社。」

媽媽一臉認真地用指尖抵著小冊子――

「有了。找到了,社團教室大樓208室。名字是園原電波新聞UFO展。UFO,意思是天上飛的UFO?」

爸爸嗯地一聲――

「UFO一般都是在天上飛。」

「追尋真實的人們、來吧,驚奇,有史以來最大最深奧的謎題今天就要攤開在陽光底下,驚奇驚奇,咱們園原電波新聞社夙夜匪懈的研究成績今天就要在此開花結果,驚奇驚奇驚奇。――-怎麼好象很難懂似的。」

爸爸默默思考,然後嗯地點頭這麼說道:

「是啊,新聞社嘛。」

門都還沒關緊,司機就粗魯地開動了巴士。尚未就坐的乘客慌慌張張地拉著吊環以及扶手。耳邊突然聽到英語的咒罵,爸爸和媽媽抬起頭來,看著身穿美國海軍陸站隊野戰服的兩名美國士兵正用手指著門上的路線圖,小聲地議論著。白人那位不論長相還是體格,說成專攻文學的大學生都還滿有那種樣子,黑人那位就像拉開褲子一看,半邊屁股上面會寫著「NBA專用」的大個子。兩人組爭論不休,最後黑人那位左顧右盼地環視車內,和抱著胳膊正在觀看情況的爸爸視線相對。黑人猶豫了一會之後說道:

「Ecuse me ,sir。」

黑人用和體積不成比例的微弱聲音對著爸爸說話,在對他而言太低的天花板下面似乎拱起了身子,抓著鋼架的邊條步履蹣跚地走近。爸爸嘴巴半張開地仰望位在遙遠彼端的黑人面孔。就算站起來,他和黑人應該還是差了兩個頭以上的身高。

黑人緊張兮兮地提出了以下意思的問句。

「要去園原中學,搭這班巴士對嗎?」

爸爸毫不猶豫地回答:

「對啊。再搭個五分鐘就到了。」

黑人對這麼簡單就能溝通感到驚奇,回頭朝著夥伴誇耀地說道:「你看,果真不是剛才的巴士。我說的沒錯。」然後突然說出克里夫蘭的黑人方言,「太好了,我跟他都才到了園原基地一個月左右。每次想問路,路上都只是老人。」

「管他是不是老人,誰都可以問啊!」

「不行不行。根據我到目前為止的經驗,問路肯回答的一定是年輕人。像是學生之類的。問到了老人就會逃走。」

「噢,不過園原剛好相反。這裡的人和GI都是老交情了。拄拐杖邊走邊抖的老阿公、在書報攤里顧店的老阿婆,絕對比那邊的年輕人來得容易溝通。」

雖然文法、發音都像底部有破洞的襪子,不過至少爸爸說起話來十分流暢。原本雙方所用的字眼都不太高雅。黑人愈說愈得意,探出巨大的身軀,「我們現在要去參觀旭日祭。因為霍金斯那傢伙開店,叫我們有空就過去看看。」爸爸挑起了眉毛,「霍金斯?你是說霍金斯·狄佛上士?第三海軍陸戰隊兵團的?前陣子被自衛隊的WAC(編註:Women』sArmyCorps,原為陸軍婦女部隊,此指日本陸上自衛隊的女性自衛官)給甩了,十分沮喪的那個?」黑人睜大了眼睛,突然笑得跟哥吉拉一樣,「真服了你,霍金斯你認識?」「也不算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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