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十八點四十七分三十二秒 上集

春天來了,熬過其末考結業典禮春假開學典禮換班,須藤晶穗現在變成二年四班座號十四號。新的教室新的桌子新的教科書,還有新的導師新的同學。

那個時候晶穗有兩個原因值得憂鬱。首先第一個,新導師三十五歲單身的河口泰藏讓人怎麼看都覺得討厭。然後第二個隔壁座位的島村清美是個性格超級陰沉的人。

前者也就算了.翻開過去的經驗,討厭的老師遠比喜歡的老師多得多.晶穗好歹也算是在學生生活之中持續戰鬥的一名士兵,多少還懂得一些方式,能用警戒色與擬態與導師和平共存.

較為嚴重的自然是後者.

那個時候的清美,看來就像全身籠罩著一整片的黑霧.光是坐在她旁邊,就會染上一股沉重的氣氛.和她攀談也只會得到最低限度的答案,休息時間則是什麼事也不做,一味茫然地凝望著窗外.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換班之後重新洗牌的成群陌生人之間,完全沒有自行尋找新朋友的意圖.

不過晶穗討厭隨隨便便就放棄.

晶穗不時尋找機會去和清美攀談.裝作忘了帶課本拜託她讓自己一起看,午休時間到了就試著找她一起去吃便當.然而最先產生變化的並不是清美的態度,而是晶穗觀看清美的眼神.在清美的姿態與言談之間有種近似明朗的種子.或許有這種可能,清美原本是性格開朗、不會害羞的性格,只是為了某件極為痛苦的事而變得畏縮起來.

晶穗一邊四處探問,想素從前和清美同班的人是不是有什麼線索,一邊卻也感到不可思議,納悶自己為什麼要做到這種程度.這麼想來,晶穗會加入新聞社或許是某種註定.後來晶穗終於掌握到隱藏的真相.

對了,突然想到,小美你家就在我家附近嘛.這個,我爸爸的興趣是在夜間慢跑,我聽他說,最近沒看到你帶狗出來散步.我和你雖然沒講過很多話,不過有一次看到你在皮包里擺了狗的照片,想說你家的狗已經能夠很老了.該不會是

那天放學之後,晶穗邀清美到學校附近的咖啡店.原本打算不著痕迹地用言語加以試探,沒想到清美身上所張起的防護網才有一下子就潰不成軍.清美不怕人看地大聲哭泣,晶穗只能不停地對自己擅自刺探他人隱私的行為表達歉意.

那是只有很深的愛爾蘭牧羊犬血統、血統複雜的雜種狗,名叫"十兵衛".

皮包里的相片是很久之前拍的,前陣子它連散步都懶得動,整天只想水.根據獸醫診斷,直接死因說是肺炎,不過從它高達十五歲的年齡來看,衰老應該佔了一半以上的因素.然而對十四歲的清美而言,十五歲的十兵衛是從她懂事以前就生活在一起的個體,她的死亡正是清美有生以來,首次體驗到的"家人的死亡".

雖然淚流滿面,清美卻像變了個人似地不停敘述著和十兵衛相關的回憶.受到愛犬之死的重大打擊,加上升級與換班等環境的激烈變化,造成清美在精神方面陷入了不安定的狀態.晶穗隨著清美的話一一點頭,同時心裡想著,希望今天的事能夠化為一種契機.讓十兵衛之死變成過去.

然後,在心底某處,她確實感受到某種莫名的罪惡感.

希望清美的心能夠回覆平靜,這種念頭或許是後來才追加的借口.在與這個念頭截然不同的其他部分,自己正毫不容情地企圖加以揭穿,不論事情真相是否攸關他人的痛苦或悲傷,而她之所以這麼做,或許只是為了滿足自己丑陋的好奇心.

或許是這個念頭一直懸在心裡.隔天早上,晶穗一如往常地上學,發現清美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眼睛哭得又紅又腫的時候,整個人都怔住了.看在晶穗眼裡,清美那副模樣簡直就像等了整晚、專程為了來找自己報仇一樣.

不過,事情並非如此.

清美的眼淚,有一半以上是喜悅的淚水.清美緊握著晶穗的手,滔滔不絕地說著,讓身旁不了解原委的人全都瞪大了眼睛.

十兵衛來向她道別.

清美一如往常,到十兵衛的狗屋道聲晚安之後上床.半夜覺得有誰在叫她的名字,於是醒來.但是身體無法動彈.遇到鬼壓床是第一次,不過很奇怪地,並不感覺害怕.慢慢地,她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蹲在床邊,聽到像是直接在腦子裡對她講話的聲音.活了十五年,我過得很幸福.我會死並不是任何的錯,直到最後一刻,你們全都盡心儘力地在照顧我.不過這個家裡最年輕的成員,因為我的死亡一直哀嘆悲傷.她一流淚我就有所牽掛,無法飛升前往更高的地方.天亮之後希望傳達給她知道,能陪著她一起跑步,我非常幸福.若是她能漸漸地將我淡忘,我就再也沒有任何牽掛

那個時候,周遭聽到人們的反應實在是各式各樣都有.很多都是一臉呆相,不過其中有人發出冷笑,有人一臉嫌惡地盯著甚至還有人跟著一起哭.然後

"喂,你們在做什麼?鍾已經響了."

三十五歲單身的河口苔藏不知何時來到了晶穗身後,用一臉不悅的神色如此說道.

那一瞬間,身為學生生活之中持續抗戰的一名士兵,晶穗確實做出了漂亮的反應.⑴河口是現在才來.⑵對現場狀況不可能了解得太清楚.⑶看到清美在哭,所以懷疑她是在跟誰吵架晶穗從河口臉上一口氣讀取到這些訊息,馬上像電燈泡似地亮起笑容,說著"是、是,沒事,我馬上回座位."打算往這個方向來收拾局面.

但是清美依舊處在極度興奮狀態,無法針對狀況做出如此正確的判斷.

於是清美採取了最糟糕的行動.她試圖加以解釋,說明自己並不是因為和晶穗吵架才哭,對象明明是極度不悅的河口,她卻偏偏反覆說著鬼壓床的話題.

她的話並沒有來得及說完.

"不要再胡扯了!!"

話還沒說到一半,河口就已經發飆了.清美驚跳起來,表情像被打了一記巴掌似的,整個人動也不動,就像結冰了一樣.

把狗畜生死掉的事拿來胡扯,這種傢伙將來不會有出息.

河口所講的話應該是這個意思.

直到如今,晶穗還是無法清楚記起當時河口說過的話.不可否認的是基於感情因素,所以才會單單留下惡毒的印象.況且還有很高的可能性,河口當時採用的其實是更為認真的說法.現在回想起來,也許河口只似乎和清美一樣激動,在不自覺之間發出怒吼,然後連自己都著慌,卻又不能夠在眾目睽睽之下退縮,於是只好拚命說些有的沒的.

問題是那個時候,晶穗既沒有餘裕也沒有理由,可以把事情分析得這麼清楚,而且河口還對著無法動彈的清美不停說著廢話.什麼REM睡眠是怎樣、入睡的幻覺又是怎樣,隱性的優越感與讓人開心的義務糾纏不清合而為一,口氣像在開導無知愚昧的愚民一樣.

面對討人嫌的導師,總得找出彼此共存的方法,晶穗原本是這麼打算.

問題是這怎麼搞的?是世界太大了、還是自己太嫩?恐怕是後者吧,自己私下認為足以名列全國前五名的"好孩子擬態"能力,沒想到就在第一學期開頭,短短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就和足以將它撕毀的狠角色近距離遭遇.

真叫人火大.

就在晶穗有所覺悟,決定背水一戰的那一瞬間.

河口就像想起什麼重要事情似的閉上嘴巴,感應到某人的視線,於是用武道家般的姿勢朝著左斜後方回頭.

在河口視線的前方.

從晶穗桌子數來右邊第二個、前面第三個的位置,有個男學生正靠著桌邊站立,用不滿的眼神盯著河口.

若要用一句話來形容第一印象,就是感覺不起眼.

加上一被河口回瞪,連旁人都看得出來,那個男學生明顯變得畏怯.河口露出叫人

略感噁心的笑臉

"怎麼樣,淺羽?看你好象有話想講."

男學生的視線下垂了一會,然後朝著清美凝視一會,很快又回到河口身上,像要鼓起勇氣似地咬緊牙關

這個"

"怎樣?"

男學生此時微微深呼吸,然後這麼說道:

"就科學的角度來看,我想老師所講的應該沒錯."

見到強勢的人就拍馬屁,腦袋空空的膽小鬼.

還是得靠自己來說句公道話.

晶穗這麼下了結論.

但是

"不過我認為,這跟老師口出惡言是兩碼子事."

一片沉默.

河口的太陽穴青筋暴露.

所有人全都倒吸了一口氣.死刑就要開始執行.畢竟是老師與學生的關係,教室是競技場,勝負顯而易見.惡魔河口即將上演把奴隸大卸八塊的殘酷秀/這時周遭的反應依然各自不同.有人被意外的發展嚇到楞住.有人暗地裡發出譏笑、有人為了看好戲而探出身子、有人則是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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