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偷速克達的訣竅—上集—

毛長出來了。

十分容易理解的理由。

因為這個緣故,當時是國小五年級的淺羽夕子,拒絕再和長她一歲的哥哥一起洗澡。

不想再一起玩了。

也不想一起出門。

她還威脅父母說要離家出走,于是之前同住的房間現在分開來了。

不過哥哥對這次劇烈變化所代表的意義完全無法理解。找她一起來玩的時候遭到怒斥,要她一起出門的時候相應不理、說聲洗澡水好了、沒有敲門直接拉開拉門就被扔東西,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

在各別分開的房間裡面,夕子咒罵永遠像個小孩的哥哥。

自己老是受到這樣的待遇。因為是「淺羽」這樣的姓(譯註:淺羽的日文假名首字是「あ」,五十音的第一個字),要是沒有其他相似的人座號就變成一號,分到座號一號根本沒半點好處。不論是細菌兵器的預防注射、還是箱子高到很惡劣的跳箱運動,自己都是全班第一個被抓到的。既沒有心理準備的時間,更不能拿前面的誰來作為榜樣。永遠都是如此。

偏偏卻又這樣。

哥哥好奸詐。

明明是哥哥。明明年紀比自己還要大。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漸漸哥哥也就放下了夕子,夕子變成了小六生,哥哥成為園原中學的一年級生。就算房間不同,吃晚飯的時候還是會碰到面,於是哥哥加入新聞社的事、那個社團有水前寺這樣帶點古怪學長的事,夕子透過這段時間多少都會知道。

房間不同、學校不同。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或許是最平穩的時期。

平穩的一年過去了,園原第一小學六年三班座號一號的淺羽夕子,現在變成園原中學一年一班座號一號的淺羽夕子。然後,再度和哥哥上同間學校的夕子在那裡所看到的,是自己哥哥緊跟在校內獨一無二的奇人·水前寺邦博身後的模樣。

雖然並不是什麼壞事,不過像「那個跟屁蟲就是我哥」這種話還是說不出口。同時這也是在新的學校新的班級剛剛交到新的朋友的微妙時期,這種事要是被發現了,搞不好會被班上的人唾棄。

遲鈍的哥哥或許多少還有點自覺。不曉得是不是顧慮到夕子的面子,哥哥自動自發地在學校裝出彼此是陌生人的樣子。不過即使如此,夕子還是非常非常嚴厲地對哥哥訂下了規定。就因為他是遲鈍的哥哥,所以得把要求清清楚楚地說出來讓他知道,不先加以制止可是難以放心。

在學校的時候,你千萬、千萬不要找我講話。

當時夕子愚蠢地相信,這樣千辛萬苦的努力絕對不會白費。但在學生數目並沒多少的鄉下學校,誰和誰是兄妹絕對瞞不了別人。

不過同樣是被拆穿,方式卻有很多種。

入學典禮過了一個月左右的某一天,在一年一班教室——

午休時間——

「淺羽在不在?」

發生意想不到的事——

「淺羽直之特派員的妹妹淺羽夕子!園原市立園原中學三年二班太陽系電波報總編姓水前寺名邦博!前來拜會淺羽夕子!淺羽夕子!在的話不要害羞,趕快舉手!」

理性在告訴自己。把它全怪在哥哥身上不太合理。

不過在那次午休事件以後,不論在學校還是家裡,要是沒有特殊理由,夕子絕對不和哥哥說話。

第一學期結束,暑假來臨。

在暑假期間,哥哥始終躲在某個後山玩著秘密基地的遊戲。

當然是跟水前寺一起,當然沒寫作業。

好像在尋找UFO。

暑假最後一天的夜裡,放鬆身體坐在既不大又不寬的浴槽裡面,加了沐浴劑的熱水浸到鼻子底下,夕子想起最後那次和哥哥一起泡澡的事。

那時候的哥哥是國小六年級生。

那時候哥哥還沒有長毛。

說不定哥哥永遠都是這樣。說不定自己就得一個人走。就如一直以來,說不定從今以後,哥哥也都不會走在自己的前面。

暑假結束,第二學期開始。

然後園原中學舉行每月一次的防空演習,淺羽直之被「防空洞事件」捲入,是在短短兩天以後的事。

所以當媽媽交代「我要做早飯,去幫我把直之叫起來」的時候,夕子沒有一句抱怨地走上二樓便是近來相當稀有的事。抱著會被拒絕的心態試著問問的媽媽手裡拿著抹布、瞪大了眼睛。

「——她是怎麼回事?」

爸爸坐在一旁,並沒有從報紙的假日版上抬起頭來。

「——怎麼?妹妹不可以去叫哥哥起床?」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想想,前天直之忘了帶便當,我要那孩子送過去,她還說死也不要。」

爸爸「唔」地用鼻子哼了一聲,沉思之後再「嗯」地點頭,給出這樣的結論。

「哎,這年紀不容易啊!」

爸爸的眼睛還是盯著假日版版面,把手伸往飯桌。媽媽手腳俐落地把放在他手前面的Lucky Strike煙盒和百圓打火機拿了起來,放進滿是油漬的圍裙口袋。爸爸頭也不抬地對著紙面「喔」地一聲——

「預估死亡人數兩千?這回那些傢伙說不定是來真的。」

媽媽說著我看、我看,從一旁把身子探了過來,緊貼爸爸臉頰看著空襲報導。這光景正如同爸媽年輕時候的樣子,在直之和夕子未曾得見的時期,媽媽偶爾會出現這樣的動作。爸爸繼續讀著報導,手還是往飯桌上面摸索,還是找不到香煙煙盒。

「可能得多買些備用物品。」

「什麼備用物品?」

「像罐頭啦、衛生紙啦。以防萬一。對了,你有沒有聽人家在講?據說最近園原基地出現間諜。一堆警察出來問話,吉田他老婆只是開個車經過也被問來問去,弄得好慘。」

「最近出現了是吧。間諜也很可憐,沒得休假。」

「這可不是開玩笑——真是的,說來說去,全是園原基地害的。間諜不就是為了來打探園原基地?在這種鄉下,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基地?」

「就因為是鄉下啊!那種東西哪可能蓋在都市中央。尤其空軍基地需要跑道,更是花費空間。」

「可是還有其他鄉下啊。幹嘛不去別的地方?」

「不要這麼說,美國大兵也常來店裡。」

「店裡再怎麼賺錢,要是命都沒了,那又有什麼用?間諜說不定正在園原基地散播病菌,這下子住在附近的人全都會被牽連而死,清原他老婆就在電視特別節目上面看過。」

「到時候園原基地的飛機就會空襲炸毀病菌工廠。」

「可是好像在什麼時候,以為是病菌工廠、扔了炸彈之後發現弄錯,結果只是一般的酒廠,後來一堆政治人物丟了工作。人家或許只是在唬我們,不過萬一是真的,那可就慘了。」

「你說的是狼林空襲吧?今年三月的事。哎,那真的是酒廠。」

媽媽瞪大了眼睛。

「真的嗎?」

爸爸隔著兒子的舊內衣抓著沒什麼肉的屁股。

「酒廠也可以製造病菌。說到學術用的菌種,其實用直之的零用錢就能買到。像什麼生化災害等級四的隔離室啦、爆炸煙霧實驗室之類,那種又佔地方又花錢的設備,其實只有研究開發階段才需要,在實際生產的時候不會用到什麼偉大的東西。現在的生物反應器做得比冰箱還小,要藏在哪邊都行,用酒廠來作掩飾還算好的。那些傢伙,說不定哪天會出現在國小或幼稚園裡面。」

媽媽盯著爸爸就在一旁的臉孔,眼中浮現敬佩之色然後說道:

「你還真清楚啊!」

爸爸盯著媽媽就在一旁的臉孔,然後用認真的表情回答。

「美國兵常來啊!」

這個時候,電話響了。媽媽一邊喊著來了來了一邊起身,結果電話才響了兩聲就安靜下來,閃起「通話中」的燈光。大概是夕子在二樓走廊分機接起了電話。媽媽就這樣嗯地一聲直起了腰。想著既然都站起來了,那就去把衣服收一收。

這時她突然說道:

「不過要是真的在幼稚園製造病菌,那會朝幼稚園丟炸彈嗎?」

爸爸看完假日版所有報道,手腳笨拙地啪沙啪沙折了起來。然後先「唔」一聲,再「嗯」地點頭,給出這樣的結論:

「哎,這年頭不容易啊!」

然後他目不轉睛地在飯桌上面環視,終於察覺原本放在那裡的香煙和打火機已經不見蹤影。

爬上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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