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到來,森林和草原開始有鳥兒鳴唱。
照耀了大半夜的月光終於不敵太陽的光芒,成了西邊天空的一個白影。
維爾哆嗦著睜開眼睛。看著天花板,他一時弄不清自己身在何處,但一看見滿室的晨光,便立刻想起來了。
維爾躺在小窗的右端。他坐起身,發現毛毯都卷到左側去了,毯子里裹著的金髮少女睡得正熟。
想不透自己昨晚究竟是讓出了哪一邊,他決定不管這個問題,站起來走下床鋪。
確定腦袋不再暈沉之後,他扣上襯衫的口子,套上薄外衫,穿了鞋子走出房外。他靜靜地走著,從後門走出屋外,在那裡的水井洗完手和臉再走回屋內。
剛走進客廳,維爾就聽到一聲早安。
拉蒂亞向他打招呼。她正坐在桌前,面前放了幾本書,還有她的眼睛。
早安,特拉伐斯太太。
不痛了嗎?
不痛了,謝謝你。
我幫你換藥,你坐下。
維爾在椅子上坐好,讓拉蒂亞拆下繃帶。她拿掉紗布,換上一塊較小的,再用新的繃帶薄薄產了幾圈。
換完葯後,拉蒂亞洗洗手,端了一杯水給維亞。看著維亞道謝、津津有味地喝下,拉蒂亞把書收一收,放到暖爐旁。書的封面都印著《近代大事年表》,是從三二五三年版,到三二五九年版的。
可以問你一件事嗎?要是你不想說,可以不用回答。
拉蒂亞面對著維爾坐下,神情認真地問。
是什麼事?
拉蒂亞深吸一口氣。
你,不,你們兩個是在未來之家長大的吧?
維爾有些吃驚。他想了一會兒,難為情地說:
我常常說夢話。打掃房間的傭人都笑我,說我是個黏奶奶的小孩。
你真是個聰明的小孩。這樣啊,這麼說來,那孩子!就是艾莉森,她肯定不會主動向人提起這一點啰?
是的,她說有人一問起她的家世,就會用無意義的憐憫眼光看她,她會想揍人。我甚至還曾經阻止過她這麼做。
哦
拉蒂亞臉色一沉。
我們婆婆以前的事,您有聽過吧?
這次換維爾問了。拉蒂亞靜靜的點頭說:
當然,我並沒有見過她本人不過想我這個歲數的斯貝伊爾人,沒有人不知道寇拉松-穆特夫人的。
是嗎?
聽見維爾的聲音里有一絲喜悅,拉蒂亞的語氣卻卻低沉起來。
以前的她
以前的她,真可說是全斯貝伊爾萬民景仰的人物呀直到大戰爭之後,她流亡到洛克榭為止.
維爾靜默下來,等著她的下一句話。
夫人流亡之後,斯貝伊爾是怎麼稱呼她的,你聽過嗎?
沒有。不過我能想像。
對,就是你想得那樣那是賣國賊的意思,但用的字眼更下等。一個擁有地位和名譽的貴族,支前辦了那麼多慈善事業,居然戰後逃到了東邊去,甚至還在那裡設立戰爭孤兒院人誰也沒法想像。當然,人們知道她一定有她的想法才會那麼做,卻還是覺得他背叛了祖國,大家都很生氣當年的新聞鬧得好大呢!有的說背叛祖國,在敵國落腳,算什麼未來之家或是她想在那兒養育殺我同胞的士兵嗎?之類的。還有寫得更過分、更不堪入目的,真得太多了
維爾瞥向暖爐邊的書本。
拉蒂亞的聲音又引回他的視線。
還有,我也是那麼認為。我跟那位夫人的立場,就像是完全對立的
維爾開口說道:
穆特婆婆常跟我們說我是靠自己的力量去思考、去努力找出路的。不管別人怎麼說,能走自己的路,就是一間美好的事。後來她還說就算別人所走的路是否定你們自己的路,你們也不可以一開始就認定自己走的路錯了。
哦。
拉蒂亞低聲回應,垂下眼問道:
如果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告訴我。我想知道,就是你們的父母親是在什麼時候或者,只告訴我關於那孩子的事也行
維爾有些意外,之後以不卑不亢地聲音說道:
我們今年十七歲。艾莉森到家裡來,是在我八歲的時候。
那是綠島戰爭啰
對,我想應該是。
她母親呢?
聽說她本來就跟父親兩人相依為命。她父親是職業軍人。
哦
相對於拉蒂亞的沉重表情
艾莉森剛到家裡來時的事,我現在都還記得很清楚呢。
維爾卻像是很輕鬆地。
來家裡的小孩,大部分都是父母親死於戰爭,也沒有人收養,又是從不同的國家來的,一開始當然會怕、會寂寞,還沒在大家面前介紹就已經哭得不像話。每次都是其他的小孩過去安慰,說不要怕,以後大家就是夥伴啦只有艾莉森完全不是。她把金髮一撇,大大方方地出現,也不哭。一把她介紹完,她立刻指著離她最近的我說:好,從今天起,我就收你做手下!
維爾說著,吃吃笑了起來。
當然啦!不要說我,連婆婆在內的其他人都傻眼了。有個保姆就打圓場說:手下這個字眼會不會不太好?,她下一句就改口!那就說可以信賴的部下。我是上校,你是少校。
我好像可以想像那一幕呢,好一個刁蠻的小女孩。
拉蒂亞聽得很入神。
是啊!不管在傢伙在學校,她總是比誰都有精神、比誰都威風呢!我大概是哪裡哪裡特別得她歡心,常常跟她在一起,被她拉著做這個做那個的啊,這一次也是這樣。
你是幾歲到穆特女士家裡的呢?
聽完艾莉森的故事後,拉蒂亞又問。維爾仍是泰然自若,沒有一絲不悅。
三歲的時候。當然,我自己並不記得。
哦。
拉蒂亞辛酸地點點頭。
啊,不過我父母親並不是戰死的。
怎麼說?
她驚訝地反問。
聽說,好像是我父母親親自把我留在家門前的。
維爾說著,語調一點也沒改變。
你你說什麼?
拉蒂亞一時錯愕。總算擠出這幾個字。
我好像是大約三歲時被丟在家門前的,是送牛奶的人來才發現我,我就跟著牛奶一起被送進家裡。他們說我是特例,就收容了我。聽婆婆他們說,我當時好像不會說話,而且不管大人跟我說什麼,我都一副獃獃的樣子。她說是發育特別晚吧。我父母可能是因為這樣,所以才
不過,後來經過大家和婆婆的費心教導,我好像很快就學會了。在記憶中,我倒還沒有為語言煩惱過。
這些事情,那孩子也都知道?
維爾毫不介意地點點頭。
對,家裡的人每個都知道。艾莉森聽到時更是氣炸了。她說要是我的父母親改變心意要來接回我,他們就是敵人,要家裡的小朋友全體動員,以武力把我搶回去,她還站在桌子上像個獨裁者似的煽動大家。幸好這事情從沒發生過。
看著維爾笑眯眯地說著,拉蒂亞開始回憶起以前和昨天的事。
她定了定神,又問:
那,你的名字是誰取的?
那時我好像沒有名字,所以是婆婆幫我取的。家裡上上下下都說,那是爺爺的名字,而我自己也很喜歡。雖然婆婆說我可以改名字,但我覺得沒有必要。
哦你們的貝佐語說得這麼好,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吧。既然是母體女士教的,那就合情合理了。
對呀,啊,不過艾莉森又是一個特例,她在來之前就會說了。在就業或上高等學校進修之前,家裡的每個人都要先學會說貝佐語,婆婆會知道我們,還規定某一天只能用貝佐語講話。不過艾莉森一來就說得很流利,連婆婆都很吃驚。聽說她父親本來就說得很好,她自己家裡也都講雙語,就像家常便飯一樣。雖然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哦我想再問你一件事。
拉蒂亞說。
穆特女士現在好不好呢?
維爾微微一笑。
婆婆在半年前走了。我想,她在另一個世界一定過得很好。
哦謝謝你告訴我這麼斗。能跟你聊聊真好。
不客氣。
好啦!
拉蒂亞站起身,討賞個在一旁的圍裙。
來吃飯吧!西邊的菜你愛不愛吃?
喜歡,婆婆常常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