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9.超乎想像的發展

從家鄉回來之後的幾天,我變得非常安分。除了吃飯,幾乎大門不出。只窩在兩坪多的房間里,一心三思地將從文具店買來的一疊疊色紙放在桌上,折成紙鶴。

在見到桌上一隻只的紙鶴之後,宮城問道:

「你該不會在折千紙鶴吧?」

「是啊,就如你看到的。」

宮城從幾十隻的紙鶴里抽出一隻藍色的紙鶴,用手指捏著兩側的翅膀,津津有味地盯著瞧。

「你打算獨力折一千隻紙鶴嗎?為了許願嗎?」

「為了死前餘生的幸福而折。」

無所為而為的工作令人愉快。桃紅色、紅色,橙色、黃色、黃綠色、綠色、水藍色、藍色、紫色,房間被各色的紙鶴所淹沒。

桌上的紙鶴從桌邊傾泄落地,又被左右擺頭的電風扇吹散在房間的地板上,原本毫無生氣的榻榻米房間頓時增色不少。

我見了滿屋色彩繽紛的紙鶴,心中泛起渺小的成就感。

或許越是無意義的美麗行為,心中的祈願越是純粹吧!

在專心摺紙鶴的過程中,我好幾次想開口與宮城交談,卻努力地壓抑著這份心情,因為我不想讓自己太過依賴她。我發現這麼做之所以能讓自己安心,是因為這種做法里藏著某種不適切的想法。

另一方面,宮城對我的態度也逐漸軟化。眼神若有交會,也會讓視線避向一旁。比起之前宮城將我當成物品看待的眼神已溫暖許多了。

或許是因為前幾天在車站的談話讓彼此打開心房,但也有可能監視員被命令在監視對象的壽命逐漸減少時,必須對監視對象溫柔一點吧。

不管怎麼說,她只是因為工作的關係才待在我身邊,要是忘了這點,不切實際地胡思亂想,到時候一定會遭殘酷地背叛。

耗時五天,摺紙鶴的工作總算完成了。重新數算紙鶴的數量時,發現有幾隻紙鶴折得特別精緻,遠超過我所折的紙鶴。

想必有人趁著我睡覺的時候,偷偷幫忙折了幾隻吧。

我將千紙鶴用線串成一串,垂掛在天花板上。

接著讓我談談信件的事吧。

折完紙鶴的那晚,我打算洗牛仔褲時,摸了摸口袋,才發現有一張折好的信紙。

上面寫著「給十年後的自己」。

從挖出時光膠囊的那天起,這張信紙就這樣塞在口袋裡。

我將牛仔褲翻好面放入洗衣機里,重新閱讀起已讀過一遍的這封信。

裡頭寫的是:

給十年後的我。

有件事只能拜託你。

十年後,若我還是浪人要,請你務必去見姬野一面。

如同姬野沒你不行,

你也不能沒有姬野。

我刻意將這封信拿給宮城看。

「沒想到十年前的你這麼坦率啊!」讀完信的宮城,似乎有點佩服:「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當然是去見姬野一面啊,」我直率地回答她:「我也差不多該了解這麼做有多麼愚蠢,有多麼地徒勞無功,對一個十年不曾一見的青梅竹馬如此執著,到底是件多麼可笑的事。但這可是十年前的自己所拜託的事情啊,十年後的我想尊重這項請託。的確,我可能會因此而再次傷心,也可能承受更多的絕望,但不去見一面,我怎麼也無法讓自己死心……就算一次也好,在生命的盡頭裡,我還是想跟她見個面,聊聊彼此。而且我打算將賣掉壽命所得的三十萬交給她,當成是一種對她的報恩,只可惜有幾萬已被我揮霍掉了。我想,宮城你一定會反對我這麼做,但既然是我賣掉壽命換來的金錢,用途應該由我自行決定吧?」

「我不會阻止你喔,」宮城說:「因為這份心情,我也不是不能夠體會。」

我完全沒想到宮城會如此地肯定這件事,頓時之間整個人愣了一下。

此時的我,完全不想深究宮城話里的意思。

宮城的意思並非「不是不能夠體會」。

而是完全明白這份心情。

遠比我還早之前。

「我明天早上打算去姬野的住處一趟,她現在應該待在娘家吧?」

「是的,與丈夫離婚後,就一直待在娘家。」

回答我的問題之後,宮城像是要窺察心思地看了看我的眼睛,她還是擔心在我面前提及姬野,會讓我反感或是莫名地發火。

為此,我若無其事地說了「謝謝」。

宮城才放心地回應「不客氣」。

若要說明為什麼我知道姬野搬家之後的地址,就得從十七歲那年的夏天,一封由姬野寄給我的信件說起。

我還記得在讀過姬野的這封信之後,隱約地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這封信一點也不像是出自姬野之手。

信里寫的全是無關痛癢的事情,例如考試太多沒空讀書、這封信是趁著準備考試的空檔才能寫,或是想上哪裡的大學以及寒假時想來找我玩。

這些的確是十七歲女生會寫的內容,字跡也的確是十七歲女孩子的字跡。

但問題在於,就是這樣才令人感到奇怪。如果這封信的主人是個平凡的十七歲女生,那一點也沒什麼好追究的,但寄來這封信的人可是姬野啊,是有著不輸給我的扭曲性格,又與平凡無緣的她啊。

明明是姬野寫的信,為何信里看不見半句挖苦與抱怨的話?那位內心諸多曲折的姬野到哪裡去了?難道長到十七歲之後,個性也跟著改變了嗎?還是說聊天本就與書寫的口氣不同,只在寫信時刻意假裝自己與一般的女生無異嗎?

在諸多疑問都無法釐清之下,兩周後,我寫了封內容類似的回信給她,告訴她我也因為準備考試而分身乏術,並提及未來的志願大學,當然也提到歡迎她來玩的事情。

我痴痴地等待她的回信,但隔了一周、一個月,始終等不到姬野的來信。

寒假的時候,姬野當然也沒來找我。

難道我有哪裡誤會了嗎?可是當時的我應該已坦率地將「我想與她見面」的心情寫在信里了。

難不成是表達得不好?當年的我是如此認為。不過——大概就在那之後沒多久,姬野就為了一個我毫無知悉的陌生男人懷了孩子,就是那位與她十八歲時結婚,隔年離婚又將孩子留給她的男人。

回顧這段往事,實在沒有半點美好的回憶可尋。如今唯一可喜的是,這封侰告訴了我姬野的住處。

我本來打算不再踏入大學校園一步,但這次為了查出姬野居處的正確位置,不得不借用大學圖書館裡的電腦。我將鑰匙插入機車的鑰匙孔,腳踏上發動桿的時候,突然想起過去曾問過宮城的一個問題。

「這麼說,我不能離你超過一百公尺以上吧?」

「的確如此,」宮城回答:「很抱歉,無法讓你一個人去太遠的地方……不過這台機車可以載得動兩個人吧?」

「嗯,應該吧。」我說。為了通學代步而買的這台中古的本田小狼CUB110,我已經把後面的行李架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裝上雙人座的坐墊,雖然沒準備另一頂安全帽,反正誰也看不見宮城,應該不會被任何人找麻煩吧。

「如果是這樣一起移動的話就沒問題了,除非你無論如何都不想載我。」

「怎麼會。我一點也不在意啊。」

發動引擎,踢起側支架,用手指比了比后座之後,宮城說了聲「麻煩你了」,就跨上車后座,將雙手輕輕地扶在我的腹部。

雖是熟悉的上學路徑,騎速倒比平常緩慢許多。如此神清氣爽的早晨真是久違了。

沿著長長的直路騎了一會兒.突然發現晴空里浮現巨大的積雨雲。

明明比平常更能清楚看見東西的輪廓,卻讓我覺得哪裡空虛。

走在數日未曾踏進的大學校園裡,不禁覺得自己被格格不入的氛圍所包圍。來去身旁的大學生們,早已與自己分屬不同的世界,都像是一種活在幸福里的生物。就連偶爾擦身而過,看似不幸地低著頭走路的人,也似乎正享受著自己的不幸。

列印出地圖後,我將地圖放進包包里就走出圖書館。這個時候學校餐廳還沒開門,我只好在自動販賣機購買紅豆麵包與濾泡式咖啡,坐在休息處里當早餐吃。宮城也買了個甜甜圈,一小口一小口地咬著吃。

「吶,雖然這個問題沒什麼意義,但要是你跟我面臨同樣的情況,你會怎麼度過剩下的幾個月?」我詢問著宮城。

「嗯……得真的面臨相同的情形才知道吧。」宮城在回答之後,左顧右盼地環顧了四周又說:「呃……之前不是說過,這種公開的場合儘可能別跟我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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