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7.挖出時光膠囊

我想乾脆就這樣留下遺書吧,卻發現不僅該寫什麼是個問號,就連該寫給誰看都是個大問號。

坐在從附近文具店買來的便條紙前握著筆,我陷入該寫什麼內容的沉思中。窗外的電線杆上似乎停了一隻蟬,房裡傳來陣陣喧鬧的嗚叫聲。蟬聲不絕時,寫不出遺書的問題尚可怪罪它們,但是待它們飛離後,我仍然寫不出半個字。

我到底希望誰來讀這份遺書?文字是一種傳達訊息的工具,而我筆下的文字必須代替我,將心中見不得人的部分向某人傳遞。

我該向誰傾訴?自問自答之後,答案果然還是非青梅竹馬的姬野莫屬。若真是姬野,我是否該在遺書里寫下對她的感謝與傾慕呢?

我花了一小時左右的時間,一筆一筆地寫了一封信給她。濃縮之後的大意如下:

時至今日,雖不知你對我的心意如何,但從十歲那天起,我對你的愛就不曾間斷過。我之所以能堅持活到二十歲,全憑當年有你相伴的回憶,然而我會放棄二十歲之後的人生,是因為無你在身旁陪伴的世界索然無味。我總算在死前發現到你有多麼重要,這也意味著找早在與你分離的那天就己死去。永別了,但願十歲的我,能在你心中永遠活著。

重新讀過一遍之後,我並不打算寄出這封信,這封信的內容犯了某個致命的錯誤。我想表達的一切並非如此,也無法將全盤心意透過文字表現,這一切全因為在思念化為文字的瞬間,思念就已死去。

我的希望全寫在信里的最後一句話,「但願十歲的我,能在你心中永遠活著」。若冀望這封信為我捎去這個願望,我就不該寫下任何文字。只要是有形之物什麼都好,不過要在收件人處寫下姬野的姓名,在寄件人處標註我的名字,這就夠了,如此就能夠降低誤解。如果覺得白紙有些詭異,那就多加一句「我本來想寫信給你」即可。或許在不提及死期將近的前提之下,寫下閑話家常的內容也是不錯的選擇。

將筆放回桌面,避免宮城看見內容而將信紙折起來後,我仰頭望向天花板……我有多久不曾寫信了?我搜尋者記憶深處。我當然不曾交過筆友,從小學開始,也沒有能寄送新年賀卡與夏日問候卡的朋友。人生至此,我寫過的信件寥寥可數。

除了十七歲的「那個」之外,我最後寫的一封信是在小學四年級的夏天。

十歲的我,在體育館的後面埋下了時光膠囊。之所以會這麼做,就是那位在公民與道德課帶我們思考生命意義的導師所提議的。

在球形的膠囊里,每位學生都放了封自己寫的信進去。

「希望你們在這封信里寫下十年後想對自己說的話,」那位導師如此說:「一時之間,各位同學可能不知道該寫些什麼吧……不過,可以寫一些類似『夢想完成了嗎?』、『過得幸福嗎?』、『還記得時光膠囊這件事嗎?』、『有沒有什麼事情想反過來告訴十歲的自己?』等等,可以這麼提問。或是寫下『請讓夢想完成』、『請過得幸福』或是『請不要忘記時光膠囊這件事』這類的要求。」

這位級任導師不可能不清楚,十年後眼前的這些小孩,有一半以上會放棄夢想,過著毫不幸福的人生,並遺忘許多過往的點點滴滴。

或許時光膠囊里的信件並非寫給未來的自己,而是寫給當下正在寫信的自己吧。

這位級任導師也如此說過。

「大家聽好,請在這封信的最後,寫下你最要好的朋友的名字,不需要在意對方對你的想法喔。就算你覺得對方討厭你,只要你喜歡對方,就請寫下他的名字。這封信的內容不會被任何人看見,老師也不會偷偷打開來看,請大家放心地寫下名字吧。」

我根本想不起來當年的我到底寫了什麼內容給自己。

至於最後寫了誰的名字?不用猜也知道吧。

時光膠囊預計在十年後打開,正好就是今年。然而我至今沒有收到任何相關的通知,或者有可能唯獨我沒被聯絡到。不過也有可能不是這樣,有可能只是負責聯絡的人忘記時光膠囊這回事,又或者只是還沒有通知罷了。

我想在死之前讀一讀那封信。

不過我一點也不想與當年的同學們見面,只想一個人靜靜地讀。

從椅子站起來後,宮城立刻問我:「今天打算怎麼度過?」

我回答:「我打算挖出時光膠囊。」

上次回到故鄉已是一年前的事了。一走出猶如組合屋一般的簡陋車站,熟悉的景色立刻展現在眼前。四處是綠色斜坡的小鎮,蟲鳴聲與濃郁的花草香氣是我現在居住的小鎮所無法比擬的。靜下心傾聽,也只會聽到四處傳來的蟲鳴鳥叫聲。

「該不會大白天就潛進小學裡挖洞吧?」走在後方的宮城懷疑地問著。

「當然得等到晚上再說。」

雖然一鼓作氣地回到故鄉,我卻完全沒想過該如何在這個沒有娛樂設施又沒有餐廳的小鎮里,打發太陽西沉之前的時間。就連在步行可達的範圍里,一間便利商店也找不到。早知如此,不如花點時間騎車回來還比較划算。

不知如何打發的時間很多,但回老家的念頭卻很渺小,拜訪老朋友這點更是免談。

「既然這麼閑,何不逛逛充滿回憶的地方?」宮城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並說:「例如小時候常去,這幾年卻沒機會舊地重遊的地方。」

「充滿回憶的地方嗎?我對這個小鎮只有討厭的回憶。」

「除了與姬野小姐有關的一切,對吧?」

「別這麼輕率地說出這個名字,我尤其不想從你口中聽到。」

「這樣啊。以後我會多加註意……接下來的提醒可能有些雞婆,但我建議您別去拜訪任何人喔。」

「我本來就沒這個打算啊。」

「那就好。」宮城的表情顯得有些嚴肅。

強烈的陽光幾可刺透肌膚。今天也是個炎熱的天氣,我決定先坐在車站外圍的板凳,研擬後續的行動方針。

我猛然轉頭,發現宮城正將類似防晒乳的東西塗在身上。初次見面時,我還以為她是個天生皮膚白皙的女孩,沒想到她會努力地美白。因為她是個既嚴肅又從外表看不出任何情緒的人,這真是教人大感意外。

「除了我以外,沒有人能看到你吧?」我又問了宮城一次。

「基本上是這樣沒錯。」

「隨時都是這樣吧?」

「嗯,除了監視對象,一般人是看不到我的。不過正如您所知,也有例外的時候。例如那次您來店裡,那時我沒有監視員的任務在身,打算出售壽命、時間或健康的人就能看到我的身影……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啦,我只是好奇,既然沒人看得到你,你何必如此注重外表?」

這意外的發言,似乎帶給宮城一些打擊。

「這是我個人的心情問題!」宮城像是被潑了一桶冷水似地回答我:「您不也是會在沒有任何約會的情況下淋浴不是嗎?」

看來宮城被我的發言傷到了。如果是別的女生,我可能會急著道歉,但既然是宮城,別說是道歉,我還覺得總算報了一箭之仇。我真想為自己不謹慎的發言鼓鼓掌。

邊走邊想目的地的同時,我的腳步自然地走到了我家與姬野老家旁邊的樹林,我們兩個小時候常在這裡玩耍。結果,我還是做了與宮城的提議一樣的事,我感到很後悔,因為這一切只證明了自己的行動有多麼平凡而已。

為了不從老家附近的街道經過,我刻意繞了遠路。雖然去了一趟小時候常待的糖果店,但這間店似乎已經收掉了,連門外的招牌也取下了。

走入林道,途中穿入小徑走五分鐘左右,就到了目的地。

在那裡的廢棄公車,是年少時期的我與姬野的「秘密基地」。公車的外表雖然只剩下斑駁的紅色塗裝與滿滿的鐵鏽,但是走入公車之後,只要對椅子與地板上厚厚的灰塵視而不見,內裝還是相當美麗的,而且也不會看到一堆蟲子出沒。

我在公車裡來回地尋找過去曾經留下的痕迹,卻遲遲未能發現,正當準備走出公車,卻在眼神掃過駕駛席的剎那,運氣極佳地發現了那個東西。

椅子側邊有個用藍色油性筆寫的小小符號,走近一看,原來是個箭頭。將眼神轉向箭頭所指的方向,又看到下一個箭頭。

跟隨六個箭頭的指示後,總算在椅子背面找到像是愛情傘的圖案,小學生喜歡惡作劇地在傘底下寫上別人的名字,或是在傘底偷偷寫下自己與暗戀對象的名字。

當然,寫在那裡的是我與姬野的名字。我不記得畫過這種東西,而這地方又只有我與姬野知道,所以不管如何推論,這把愛情傘應該是出自姬野之手。

明明不像是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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