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4.容我公布正確答案吧

自從列出死前願望的那天之後,我的愚蠢變得更加無可救藥。

我告訴宮城「我只是打通電話,馬上回來」後,特地走到公寓外頭去打電話。其實真正的目的是不想被宮城聽到通話內容,但果不其然,宮城依舊尾隨在後監視。

距離上次主動打電話給別人已相當遙遠。我盯著手機畫面里的「若菜」這個名字許久不放。

公寓後面的林子里,夏蟲正哪唧地嗚叫著。

看來,不過是打通電話就害得我緊張起來了。回想起來,從幼時開始,我就不曾主動找誰出遊,也不曾積極與人交談。或許我因此喪失了許多機會,但不必為這些人際關係煩惱也是事實,也不曾產生任何後悔或滿足的情緒。

我讓思緒暫停流動,趁著這幾秒的短暫空白,不假思索地按下手機的通話鍵。一旦電話撥出,接下來就是我的工作,而話題內容就順其自然吧。

撥號聲讓緊張感越發高漲。一聲、二聲、三聲,直到此時我才想到「對方有可能不接電話」這件事。久未主動打電話給別人,腦子裡才會有這種「只要打電話,對方就會接聽」的錯覺。四聲、五聲、六聲,看來對方正處於無法立刻接聽電話的狀況。心中的某處突然鬆懈下來。

撥號聲響至第八聲後,我終於按下停止通話鍵放棄等待。

若菜是我大學的學妹,原本是打算邀請她一同用餐,然後如果事情發展順利,說不定在我壽命告終之前,都能有她陪在身邊。

事已至此,突然,一股寂寞的酸味溢上咽喉。在明確地知道死期之後,最先感受到的變化是我至今未曾想過的渴望與人見面的心情。總之我現在,那股想跟誰說話的心情變得強烈無比。

若菜是在大學時唯一願意對我示好的人。今年春天,甫入學的若菜在前面提到的那間舊書店與我相遇。當時站在店裡的若菜正專註盯著破爛發霉的舊書,而我明明是惡狠狠地瞪著她,以眼神示意要她「別擋路,滾到一邊去」,但她卻曲解我的意思,犯下新生常犯的自作多情,自以為:「盯著我不放的這個人,雖然面生,但該不會是曾打過照面的朋友吧?」

「不好意思,我們是不是曾在哪裡見過面呢?」若菜囁嚅地開口問我。

「沒見過,」我斬釘截鐵地否定她:「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啊,原來是這樣呀,真是對不起。」若菜似乎察覺了自己的誤會,於是難為情地轉移視線。不過,隨即露出重整心情的微笑,說道:

「這麼說,我們就是在這間舊書店邂逅彼此羅?」

這次輪到我感到困惑了。「這怎麼算是邂逅啊?」

「真的,這就是大家口中的邂逅啊,真是太棒了!」若菜邊開心地說著,邊將舊書放回書架上。

幾天之後,我們又在大學裡相遇。自此之後,就常一起吃午餐,偶爾也會一同蹺課,各抒彼此對書本或音樂的意見。

「能遇見比自己還愛讀書的同齡朋友,這還是第一次呢。」若菜說這句話的時候,眼底閃爍著光芒。

「我只是讀而不學罷了,我根本沒從書里得到半點東西。」我如此回應了若菜:「我沒有能吸收書中價值的資質,我所做的,不過是從大鍋子將大量的高湯倒進了小盤子里。才倒入一點,高湯就立刻從盤子溢出來,半滴也留不住。」

「真的是這樣嗎?」若菜歪著頭髮出疑問:「我覺得儘管看似不曾吸收,或者看似立刻忘記,但只要讀過一次,一定會在腦子裡留下痕迹,然後會再不經意地化為有用的資訊。」

「也許真的有這麼一回事啦,至少我覺得——正因我是如此才這樣說——年紀輕輕就成為書蟲可不太健康。讀書就是沒事可做的人才會做的事。」

「楠木學長沒有想做的事情嗎?」

「除了打工之外,沒什麼想做的。」當我如此回答,若菜的臉上綻出藏不住的笑容,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肩膀說:「那讓我替你增加一些想做的事情吧。」話一說完,她旋即抽走我的手機,輸入自己的電子信箱與電話號碼。

要是當時我知道姬野已歷經懷孕、結婚、生產、離婚這些過程,也曉得她已把我忘得一乾二淨,我一定更願意對若菜多點異性間的關心。可惜初春時的我還忘不了與姬野的約定,還堅持自己在二十歲之前得是個沒人要的人。所以我不曾主動打電話給若菜,即便接到她的簡訊或電話,有兩、三次也在幾分鐘之內就掛斷。總之就是不希望讓對方有多餘的期待。

不論何時,我都是個無可救藥又時運不濟的人啊。

我絲毫沒有心情留下語音,僅傳了封訊息告知打電話的用意。「雖然有些突然,明天有空出門嗎?」我不希望讓若菜覺得字句冷漠,也不想破壞若菜對我的印象,在斟酌每處的用字後,才慎重地送出訊息。

訊息一下子就回覆了。光是這點就足以令人安慰,果然還是有人願意關心我。

正當我想著是不是該一反常態地立刻回覆時,我才發現自己搞錯了。

剛剛的那封訊息,不是若菜傳來的。若僅是如此,還足堪聊慰。沒想到,手機畫面里那串英文的意思居然是「該名用戶不存在」。

換句話說,若菜已更換了她的電子信箱,而且是在沒通知我的情況下。或許她已覺得不需要與我保持聯絡的狀態吧。

當然,也有可能只是她一時忘記,待會就傳來信箱更新的訊息也說不定。

只是我心中明白。

我跟她的關係早已過了期限。

看到我眼神空洞地盯著手機熒幕,宮城似乎發現某些狀況,於是乎躡步地走近身邊,窺視著我手裡的手機。

「接下來,容我公布正確答案吧!」宮城如此宣布著。

「這位您打算聯絡的女性,是您最後的希望。若菜小姐或許是這世上最後一個曾愛過您的人。要是您能在春季的時候,主動地回應她的示好,現在應該是對心意相通的戀人了,或許您的壽命也不會變得如此廉價……可惜,現在有點為時已晚了呢。若菜小姐已覺得您是個可有可無的人,不對,她可能對於毫無回應的您還懷著些許恨意,正打算將最近開始交往的男朋友帶到您面前,好好刺激您一番。」

宮城無視我就站在眼前,直言不諱地說出這段事實。

「今後,再也不會出現第二位喜歡您的人了。旁人似乎已經看穿您將他人當成排解寂寞的道具了喔。」

隔壁房間的窗戶流露出歡樂的聲音,看來是一群大學男女正在喧騰。從那扇窗戶透出的光線遠比從我房間透出的還明亮許多。從前的我,根本不會如此比較,如今卻覺得刺眼無比。

手機在最不適當的時候響起。原來是若菜的回撥啊。心中雖然閃過乾脆不接的念頭,但如果對方繼續撥來又很麻煩,所以我還是選擇接起電話。

「楠木學長,剛剛是你打電話給我嗎?有什麼事情嗎?」

若菜的語氣雖一如往常,但方才宮城所說的一切,卻讓我覺得若菜的話裡帶著責備的口氣,聽起來像是「現在還打電話來做什麼」。

「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撥錯號碼了。」

我儘力假裝開朗地回應。

「原來是這樣啊。說的也是呢,楠木學長本來就不是個會主動打電話給別人的人呀。」若菜笑著說道。這笑聲聽起來又像是另一種嘲弄,彷彿在說「所以我才說早就看透你了呀」。

「是啊,你說的沒錯。」

感謝若菜特地回撥後,我立即掛掉電話。

隔壁房間似乎變得更加喧騰。

我絲毫不想回到房間,在外面直接點起煙來。在抽完兩根煙之後,就直接走去附近的超市,悠哉地在店裡晃了幾圈,把六罐裝啤酒、炸雞還有泡麵放入購物籃里。這是我第一次把出售壽命所得的三十萬日圓拿在手上。我原本很難得地想奢侈一番,卻想像不出該買什麼才算奢侈。

宮城手上的購物籃放了一堆味道平淡的ate(註:由日本大塚製藥於1993年推出的營養補充食品。)與礦泉水。買東西這件事其實沒什麼好驚訝的,只是難以想像她吃東西的畫面而已。因為她就是一個如此不具人味的女生,進食這種如此原始的人類行為實在與她不搭。

即便如此……我的內心深處卻悄悄地告訴我:「我們兩個看起來像是一起出門購物的同居情侶吧?」這個想法實在是個荒唐——可是又覺得好幸福——的錯覺。內心希望擦肩而過的人們要是也能抱著與我相同的錯覺就好了。

為了避免誤會,我有件事要先說清楚。我對於宮城,本來就有種刻意疏遠的感覺。只是我很早就偷偷地憧憬某一天能與同居的女孩一起穿著居家服,外出採買食材或酒。每當我見到這種情侶,都會為自己淺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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