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冬之章2

「她沒能得救。」

聽到這句話,我看著天花板發獃了好一陣子。

「這樣啊。這樣啊……」

淚水擅自滴下,口中漏出一點嗚咽聲,胸口的傷好痛。

「不能、想點辦法嗎……?」

典子沒有回答。

「完全、沒辦法了嗎……?」

「嗯。」

典子的聲音雖然小,但明確地回答了。

「我再也、見不到她了嗎?」

我不知道自己在詢問典子,還是在自言自語。

「她已經、從這世上消失了嗎?」

我想起她的手的觸感,我沒有擦拭淚水,不停地哭泣。

「我、不行了……」

要我繼續活下去太過嚴苛了,不,我已經弱小到無法生存了。

「典子,讓我成為七大怪談。」

「汝現在還很混亂,之後再說……」

「只要我願意,完成這個要求不就是你的職責嗎?」

典子安靜地看著我。

「拜託。」

「……真的可以嗎?」

她捲起袖子,右手發出蒼白色的光。

「可以。已經夠了……這一切已經夠了。」

她伸手靠近我的胸膛。

「我明白了,汝的魂魄,我收下了。」

典子的手穿過棉被,伸進我的身體里。

沒有疼痛,只覺得很舒適,我就像是睡著一樣失去意識。

後來,我成了這所學校的七大怪談之一。和紅眼一樣,「雖然存在卻不存在,雖然不存在卻存在」,只有魂魄殘留校內,這四年都在學校中度過。

春天開始,我第一次以三年B班其中一員的身分生活,沒離開過學校,就這樣度過一年,目送班上同學畢業後,又再度重新當起三年級學生。

典子每過一年都會調整大家腦內與我有關的記憶或資料,即使和畢業的校友擦身而過,也不會有人記得我。

「我成為七大怪談之一不久後,你也來到這所學校就讀。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大吃一驚。雖然曾聽說她有位妹妹,但沒想到竟然也會進這所學校。最令我驚訝的是,你長得和你姐姐好像。」

她姐姐朝倉咲紀和我的關係、我和典子的邂逅、這所學校的七大怪談、那起車禍,以及我度過的這四年。

香穗站著聽完這些事,依然呆立不動。

「你升上三年級後,碰巧和我同班。我想儘可能和你保持距離,但自從我們在夏天一起逮到泉同學後,反而變得很要好。」

我原本準備要想起那個夏天的回憶,卻被冷冽的冬天和腳邊的雪阻礙了。

「那種……那種故事,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香穗終於開口說話,她勉強自己保持微笑,卻因為嘴唇抖動歪斜,發出的聲音也跟著雙唇一起顫抖。

「我不認為你會相信,只是想要好好地告訴你。」

其實我應該要更早說明,在剛見面的瞬間就告訴她,或許也不嫌晚吧。

「和朝倉……香穗你在一起時,讓我以為你姐姐就在我身邊,但越是接近,越能實際體會到,你是香穗,不是你姐姐。你有許多屬於你自己的、你姐姐沒有的特質。」

她欲言又止,只有吐出的白氣混在空氣中消失了。

「你姐姐的忌日過後,我越來越感覺到『不一樣』,你既不是你姐姐的轉生,我也無法重新回到那一年。」

而朝倉同學,也已經從這世界上消失了。

「當我察覺以後,和你傳簡訊、聊天,都會覺得很愧疚。所以,我決定把一切全盤托出。這是對你應有的禮貌。但結果,我到今天為止還是不停地在逃避。」

我苦笑,但她的表情毫無變化。

「如果你撒謊,全都是胡扯的話,那你就是最可惡的人,我看不起你。」

「我有被怨恨的覺悟,這也沒辦法。」

香穗稍微活動了一下身子後馬上回答了我。

「這教人怎麼相信啊!什麼七大怪談、典子、姐姐的事……你人不就在我眼前嗎?」

她低著頭看我的腳邊,剛剛踩踏的地面,還殘留我的足跡。

「我就是這樣存在著。」

「我聽不懂!什麼幽靈!什麼調整記憶!」

她搗著臉吐露一字一句後,又小小聲地自言自語說:「可是……」

「可是,從你那邊聽到關於姐姐的事情,讓我感覺……有點懷念……」

卡車駛過沿著校舍旁鋪設的道路,從柵欄空隙照射進來的車燈光線,依序劃開我和她周遭的黑夜。那似乎成了香穗下個行動的訊號,她隨即垂下眼帘,背對我奔跑離開。

最後她沒入校舍的陰影處,看不見身影了。

「別追她。」

典子在我身後說道。

「我不會追,該說的都說了。要看不起我,還是把我當作怪人,都交由她決定。」

「直接當作秘密不說,不好嗎?」

典子的嘴巴被褪色的紅圍巾擋住看不見,只有高挺的鼻尖從圍巾中冒出來。

「如果當作秘密不講,就算汝跟朝倉妹僅剩一點點相處的時間,也還是能與她正常度過不是嗎?直到最後,汝也不會被當成怪人看待。」

「你說得對,但我還是很想親自告訴她。」

成為七大怪談之後,只有香穗稱得上是我的朋友。所以,如果我隱瞞如此重大的秘密不說就逃跑,我會感覺自己好卑鄙。

「這四年來,汝和朝倉妹聊天的時候看起來最開心。從這方面來說,或許我應該要誇獎汝『說得好』。」

「算了吧,我應該要被罵才對。」

畢業典禮迫在眉睫了。

成為七大怪談後的生活,意外地比想像中還要舒適。即使和人吵架、被討厭、被罵,只要到了畢業典禮隔天,所有人都會忘了我。我不屬於這世界,感覺輕鬆又舒適。

就算待在學校,也能知道好幾位畢業生的近況。以前曾經同班的人得到了繪畫比賽大獎、曾和我一起吃飯的男同學念了足球名校,並在各大賽中獲得好成績等等。

不過,不論聽了多少人的成就,老實說,我都不曾羨慕過那些畢業生。

這四年來換了校長、裝修了廁所、種了新花草、消失了好幾個社團。周圍的時間確實地流逝著,但我既沒有長高,身分也沒有改變,也不曾留在他人的回憶中。

四年這些歲月,對我來說可有可無。

這陣子持續過著以為氣溫逐漸上升,不料馬上又轉冷的日子。學生和老師一邊煩惱著該怎麼穿衣服才好,漸漸地逐一脫下厚重的大衣、圍巾、手套,全身越來越輕盈。

中庭的櫻花花蕾逐漸增加,又到了櫻花即將盛開的季節。

自從我毫不隱瞞地全盤托出後,香穗再也沒來找我說話,連招呼也沒打,好像打從一開始,我們就過著互相視為陌生人的校園生活。

真子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異狀,她在畢業典禮預演時跑來問我。

「中崎同學,你和香穗之間怎麼了?」

我看著台上的老師回答。

「不,沒什麼。」

「這樣啊,香穗上個月沒什麼精神,最近才變得比較正常,原來你也不知道啊……最近都沒跟她互傳簡訊嗎?」

「嗯,完全沒有。」

「她是不是在高中生活中有什麼遺憾?早知道應該談個戀愛之類的。」

「這個嘛,我也不太清楚。」

香穗的背影就在遙遠的前方。

「總之你畢業後也繼續傳簡訊給她吧,別看她那樣,她其實很不擅長離別。」

因為擔任司儀的老師指示大家起立,所以我沒有回答。

畢業典禮當天是晴天,櫻花全都美麗地綻放。

上任第一年的校長以連續獲得兩屆大賽金牌的青上選手為題材,發表了一大段演講。

典禮結束後,班上同學開始在教室中籤寫畢業紀念冊。也有人高舉放證書的筒子,在校內各處拍照留念。典子不停地把自己塞在每台相機取景鏡拍得到的空間內,明明根本拍不出她,卻還是硬要比個V字手勢。

我離開教室,前往那個空教室。

從走廊往中庭看,吹奏樂社正在櫻花樹下進行最後的演奏。和今年校慶聽到的演奏相比,似乎有好幾個明顯的錯誤,但能感覺到他們想盡情地吹奏出美妙的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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